自从那天和婀漓骑马去过南隅之后,我的内心浮起无限的渴望,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很快新的一年开始了,南朗的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原本我去南隅已经轻车熟路,如今有了马,更是轻松自如。我开始不再满足于每次一个铜币的收入,但我却不知该要如何改变。
傍晚时候,我按照惯例去雾寨的小码头等待婀漓。等到婀漓返回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竹篓里的鱼比从前多了好多。我有些疑惑地笑着问她,“这次丰收了吗?怎么这么多?”
婀漓回答到,“哪有。族人们照顾我,才有之前那么多的。这次多的这些,是辰洛嫂的。”
我点头说到,“原来如此。”婀漓之前和我提起过辰洛嫂,但我尚未见过。辰洛前年应召从军去了,家里只留下辰洛嫂和一个四岁的男孩。同为渔船上为数不多的两个女人,她们两个关系一直很好。其实她比婀漓还要辛苦,因为她还有小孩子要照顾。平日里她在外面操劳,小孩都是请邻居帮忙照顾的。
婀漓继续说到,“最近这几日我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想必是病了。所以我便想,反正咱们现在有马,便帮她卖鱼吧。这样她就不必背着竹篓去集市上了,她也可以休息休息,也好陪陪孩子。可以吗?”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世上的艰辛,因为我也曾如此,甚至更甚于她。
当我从南隅返回,把两个铜币交给婀漓的时候,婀漓问我,“明天我见到辰洛嫂的时候,该给她多少钱合适呢?”
听罢之后,我不假思索地答到,“你决定就好。”
婀漓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熟悉的执拗表情,说到,“不,我想听你说。”
我短暂思索之后,对婀漓说到,“虽然我很想攒更多的钱,尽早买一辆马车给你。但是我觉得应该给辰洛嫂一个铜币,好吗?”
婀漓听罢,脸上又立即浮现出了另一种熟悉的表情,笑靥如花地说到,“戌沮,你真好。那便如此。”
后来的一些日子,我也曾见过几次婀漓口中的辰洛嫂和她那可爱的孩子,有时也会从南隅带给她们一些比较新奇的小孩玩具或是零食。每当辰洛嫂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向我时,我都会感到一丝内疚。因为当日婀漓问我时,虽然以我对婀漓的了解,我自然是知道婀漓想要的答案,但我仍有过片刻的犹豫。若是单从一个鱼贩的角度去想,我哪怕只给她五十个贝币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那些鱼若是她辛辛苦苦背到南朗的集市,也卖不到这么多。但是渐渐的我感觉到,其实我收获的,远不止五十个贝币。因为我收获了愈发强烈的归属感。我愈发地觉得,我便是一个南朗雾寨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远比一辆马车重要。
这些日子,子汐仍然会来,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频繁。
一天,子汐对我说到,“昨天我爹的一个故交从北圻过来。我爹做了从你这买的鱼招待他。他吃了之后赞不绝口,说北圻从来没有过这么新鲜的海鱼。我便想,你从南朗到南隅不过七十里,鱼的价值便翻了一倍。而北圻距离南朗少说也有两百里,正好我们两个都有马,倘若我们把鱼送到北圻,也许能卖很多钱。我爹与他的故交曾是同袍,而且现在也是被封为士。有他在北圻照应着,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相信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至少可以一试。我很惊讶,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怎会做这种为当世人所不齿的下贱勾当。但是我没说什么便答应了他,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为人所不齿的下贱勾当,而且我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有这种选择的权利,与我无关。
随后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这件事情便似为我和子汐量身定做的一样。首先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有马。这个年代会骑马的人本就不多。那些会骑马的人,往往都是贵族,他们是不屑这种蝇头小利的。其次便是南朗到北圻的距离,倘若只有一匹马,来回行走四百里,想必有些勉为其难,而两匹马刚刚合适。最重要的是,正如子汐所料,新鲜的海鱼在北圻算得上奇货可居。
每次我都会把鱼送到南朗到北圻之间的一个路口,子汐会在那里等我,而后由他送往北圻。这样每次我都能收获三个铜币。我愈发觉得子汐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做任何事情。
后来子汐对我说,“知道为什么我会做这些吗?”
我摇摇头,等待他继续。
“本来我打算今年去从军的,只是因为我爹大病初愈,所以才决定再留下来一年。现在看来我爹应该是痊愈如初了,我倒是有些无所事事。想起你和我说过的话,觉得像你这样的生活很好。每天骑马打猎,便当是为从军做准备练习弓马了。而且我想,一旦从军,便是此身付与帝王家,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长这么大了,还什么也未曾回报过他。所以我想,用这一年所得,在我临走之前,送给他一件礼物。”
我冲着他点点头,说到,“好。”
他继续说到,“不如我们明年一起去吧。凭你我,不该就这样流连鱼肆之中。当用一腔热血,为国解忧。”
“国难自有那些钟鼎之家的卿士忧劳,我只喜欢这种流连鱼肆的感觉,如鱼在水。”我淡淡地说到。
“可是如果国破,自然家亡,你又怎能如鱼在水般生活?”子汐的语气中有些不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为国之兴亡负责的。我们根本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是吗?这个世界不仅仅需要能够征战的人,做好当下的事,也是为国分忧。如果有一天孤竹召唤我征战沙场,我不会拒绝的。”我有些无奈地说到。
其实子汐并不知道,我并没有那个资格。在这个年代,成为一名军士也许有些不幸。但其实也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事关家人族人的尊严,所以能够参军最起码也要自由民。而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算什么。也许在雾寨,抑或是在南隅,现在的我只是婀漓家的附庸。也许等我成为期盼中的赘婿,会有资格,但是我想,那还很遥远。不过这样也好,建功立业本非我所愿,我也乐得自在逍遥。子汐更加不知,那些即将在战场上和他厮杀的人应该有很多都是我的舅舅或是表兄弟,也许我和他们之间才是真的相见不如怀念。
子汐苦笑到,“人各有志,但愿我们都能如自己想象般活着。”
天愈发的暖了,南朗一直冰冷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朦胧的笑意。春天来了,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崭新的。看着山野间日渐浮现出的若有若无的微绿,想起初来南朗时自己的心意,我有些迫不及待,因为我觉得我将等到的不仅仅是南朗的花开。我曾和婀漓去过南隅的马车行,亲手抚摸过精美绝伦的马车上的雕镂锦帏,我相信它离我已经不再遥远。我常常会想象当我驾着这样一辆马车行到婀漓的身前时,婀漓的脸上会绽放出怎样的笑容。憧憬的感觉幸福得焦虑。明明还没有花开,却要企盼落定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