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髓珠玑,尘埃土砾,泱泱扬波海水驱。
海水不问珠与砾,滩涂势利眼高低。
而已。
圣国接管三册,元军退回水廊以西。
明景帝这一年的浴兰节是在前陈的都城百芳金荠园过的,自然更觉舒坦荣耀。
他执政近三十年,也有倦政意思了。
所以能将都城朝阙丢给宰相,自己一跑就是一月,还又封了个出身微贱得提不得出身的婕妤……
圣霁他有些乐不思蜀啊,只能再怪一句这三册的水太软,三册的山太美,三册当真是化骨池……连带他整个人都酥软了,颓靡了。
但是…
京中清远传信来,说在洛津查到元国伏兵……
这,可是件大事。
元国本就丢了据地怀恨在心,这次洛津就是故意生事,就是意图谋夺朝阙,控京城行险招来败圣国军心!
“陛下,这事洛津令也上了折子,说是邺相已经处理了,正要发国书与元国交涉呢。”
明景帝知道宰相能干,但就是不放心。
他多年政治生涯告诉他,这事当得警敏……攻打一个大国的京城,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战术。
这怎么也不像以往以劫掠为主的元军的战略风格,也不像悍战的慕容珠迤所建的天曳军……
难道元军出了第二个慕容珠迤?
明景帝越想越不安,这朝政内务倒是可以缓一缓,但这军情却是十万火急,瞬息万变啊!
他当即命道:“扣留陆失其,而后将之一同带回朝阙。”
明景帝犹觉不够,道:“召太子,祁原。”
若是真是元军新战术,那就不得不防元军再从西路进军了。
毕竟三册地界于元军也不生疏,还是一块“失地”呢!
真要是那样的境况,太子也要做好继续行军且与元军对战的准备。
介时,他也要坐镇中枢,得及早回朝阙了……
“陛下您何时带妾回宫呢?”
他不舍得回京,倒是这个无忧人盼望不已。
宫中能有什么好?
真是个傻姑娘。
明景帝看着沛斕容颜更艳,心里赞赏又自得,那是他养出来的。
南巡三册一月,回京虽不舍这逍遥…但还有沛斕。
真是再好不过的旅途赠礼了,很是耐用。
明景帝用最后一点悠然道:“快了。”
......
圣国皇帝有个早已定好的太子,但元国的宣帝,亦是一代英主,却是老怀伤悲。
“陆夫子看过朕所有的儿子,请夫子直言,可有堪任的?”
“……”
“那朕的侄子…”
元宣帝一想到陆失其的沉默就头疼。
那一日他照旧与陆失其对席长谈,就谈到继任人的事。
元国不同以往国家,乃是鲜卑立国,并不尊崇母凭子贵那一套,而是,杀母立子。
“大皇子文武全才,又颇有孝心,由文明太后教养长成,龙章凤姿,乃是陛下与耶律皇后的长子,既长又嫡……可惜,可惜天妒英才,英年而折了。”
陆失其当时说的是真话,大皇儿宇文曜的离世……是元国的公认损失,元国上下对此也是无不痛惜。
曜儿比起他弟弟庆王宇文奇,简直是云边太阳比草地句芒……
“陛下当时若是狠心立大皇子为储,促成大皇子与慕容郡主的婚事,那便是大皇子逝世,也还会有皇太孙,还能再依着祖上‘杀母立子’的规矩除去慕容郡主……”
“奈何陛下情深,不舍皇后。”
元宣帝叹气,当时他不赞成陆失其所言,现在依然。
但是而今他的儿子,不管嫡子庶子都不能够与慕容家抗衡了。
原先曜儿还能制住珠迤,钳制慕容府……缓和他与辽王的矛盾,现在,不行了。
“陛下,辽王携女请罪。”
元宣帝头更疼了,道:“快让恪弟进来。”
又见慕容珠迤被辽王绑在后殿,父女都在阶下躬身。
宣帝赶忙道:“这是做什么?恪弟真是…快将郡主放了!”
他直就下阶来给慕容珠迤松绑,辽王转身看殿阁里的窗棂花样,不理他。
慕容珠迤松了绑,也是和她爹一个态度,爱理不理的样子。
元宣帝惹不起,只好言语道:“珠迤这是怎么了?是和父王闹气了不成?和伯父说说。”
辽王慕容恪乃是文明太后冯氏与先皇襄帝所生。但当时文明太后刚刚抚育还是襁褓婴孩的宣帝,毕竟宣帝之母吐誉兰皇后因杀母立子之习被赐死,为安朝野之心……文明太后只能舍弃亲生子,求襄帝将之降为臣籍,交给四王之一的慕容氏族专心养育。
还是文明太后是汉人,会用名字警慑,辽王,她的亲生子,取名为“恪”。
文明太后受襄帝青眼爱慕,受宣帝敬重爱戴,但是却被亲生子恨厌了半辈子。
以至于逝世之时,辽王都不奔丧,都不愿意说些软话。
宣帝对这个弟弟各种包容抚慰,但辽王依旧故我,不曾在认母的事上动摇哪怕一毫。
辽王认为,文明太后就是个虚伪的汉人。
她慈爱么?教导哺育了宣帝和晏王,还养育大皇子宇文曜,教化上下君臣,使草原大漠有伦常……
那她不也是个丢弃自己孩子的势利之人,有着虎狼之心么?!
她自己毁伦常,竟敢在太后之称上加“文明”之徽号!
她这个虚伪势利的汉女,她根本不配!
辽王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汉人衣冠的纯鲜卑血统的元国皇帝,他的兄长。
全是那个冯氏女的影子。
他看得不顺眼,觉得鲜卑民族气节尽皆丢尽!
便斥责:“陛下的家常样子倒是亲和,但求表里如一,别再听了旁人诬告就不认恪这个亲戚了!”
元宣帝皱眉,这个老小子这么多年都没改。
也是,也就他这样脾性能有珠迤那样可怖的女儿。
“恪弟是说圣国来的国书?”宣帝不在意:
“给圣国些教训本就应该,难道他明景对我元国用兵,我元国还能怕了不成?”
他笑着挽辽王手上前,道:“快请皇后来,叫她陪陪珠迤。”
慕容珠迤有丝惊疑,却还是压下,总算恭敬,道:“陛下何必?珠迤自己去后宫见伯母就是,总是认路的嘛。”
便自出了雅室,向后宫而去。
“恪弟,这次你来…咱们不谈国事,谈谈儿女,你看这珠迤的婚约……”
“奇儿虽不成器,但是…”
声音渐渐远了,慕容珠迤讥诮地勾了唇,又淡淡无痕迹。
从前倒是有个宇文曜,但宇文曜太厉害了,等他真正做了元帝,那哪会有她说话的份啊?
当然要趁着没做皇帝的时候除了,要除得干干净净……
现下就很好,英年而折,宇文曜他走得可干净了。
不是么?
慕容珠迤想到几年前那场意外,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漂亮极了,都忍不住再三回顾,细细咂摸。
呵呵呵…但欢乐易止,她想到这次洛津伏兵被查,是因为宇文拓与她角力。
宇文拓,一个晏王独子,竟也敢这么对她!
“郡主。”
宣帝后宫妃嫔不少,但与皇后最是情深,而后有的妃嫔也都是为了皇位后继有人,为的是“杀母立子”,好叫皇后抚育旁人子活下去。
是故旁的妃嫔不敢造次,都盼着自己生公主,生怕生个好儿子就被陛下赐死了……
后宫宫娥交扶肩膀躬身行礼,人人垂首不敢抬眼。
这慕容郡主年纪虽轻,但是威势骇人。
十三岁即建天曳军,声名与圣国太子比肩,而暗地里传的血腥虐杀事迹更繁杂可怖。
辽王本就是个残忍人,而慕容郡主能得他青眼,就更是证明同道中人相见欢了!
侍女们个个心照不宣,隐藏起心里猜惧。
“珠迤?”耶律皇后在御苑花坛边探看,手里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她俯身对那小女孩说话:“瞧,珠迤姐姐来了。”
那小女孩生得漂亮,一双眼睛是溪水流下的乌石子,乌沉沉又清亮亮,墨发三千,却生得皮肤白皙若冰雪,像是鲜卑人。
慕容珠迤想了想,知道这是耶律府宗子的女儿,这孩子的母亲还是赫连府的左夫人所生……
她便向前行礼,看小姑娘倒是恹恹地,不想理会她们这些生人。
耶律皇后道:“这是楚顽,本宫幼弟的女儿,她父母刚刚出宫去,要她等着外公来接呢。”
又笑:“这个大小姐,连本宫这个姑母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笑一下……”
楚顽道:“我要回家。”
耶律皇后无奈摇头,笑道:“这姑娘定是瞧本宫比她父亲老上许多,所以不信本宫是她亲姑母!”
慕容珠迤本也是当个笑话听,但见小姑娘沉默纠结,很是不安的样子也觉奇怪。
“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娘亲…我要看娘亲和爹爹!”
竟就撞开耶律皇后的手跑了!
慕容珠迤错愕,见皇后忙道:“快看着些小姐,别磕碰着!”
耶律皇后想去追,但又碍于慕容珠迤,只能命了贴身侍女一定追上……
慕容珠迤见她慌神又担忧,忍不住问:“既然是伯母家的侄女,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似的缠着爹娘不放?”
耶律皇后叹气,“她平素都住在赫连府,赫连老王爷你也知道,他最喜欢那位陈国来的左夫人,当然更喜欢与左夫人的独女,爱屋及乌,可不就是宠惯着楚顽嘛。”
“不过本朝慕汉…这也是情理之中。”
耶律皇后笑开,“不说这孩子了,说说珠迤你吧,三册战场上你救回奇儿,本宫还未致谢呢。”
慕容珠迤正要言,却听侍人轻声报:“完颜府小世子…刚到花苑。”
耶律皇后又是叹,“让那孩子在凉亭外玩耍,别来扰本宫和郡主叙话。”
慕容珠迤心觉不对劲。
耶律家的宗子嫡女在这儿,赫连王爷就要来接楚顽……完颜府世子又来。
而她父王正在面君……
四王皆到场,这是想干什么?
......
楚顽没跑出花苑,只是躲进一座以太湖石搭建成的假山里。
她知道自己跑不走。
但是怎么也不甘心被皇后姑母扣押来威胁外公和爹爹……
“人呢?这可是耶律家的大小姐,千万不能有闪失!”
“快,快分散去找!”
楚顽听声音远了,才敢松一口气,靠着假山石壁休息。
“你躲什么?”
楚顽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穿着贵族服饰,一望就是四王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