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鲜楼外。
寤歌正在马车内换衣服,她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一时骇然,这真的不算啥风光史。
不过……“如果不是那个意外情况,你手下想迷晕我?下辈子吧!”寤歌愤愤不平。
姬焱隔着帘子都能感受到那嘚瑟的语气。
平常他也不是一个逞口舌之辩的人,但每每面对这人都忍不住敲打一下,他说:“不然你以为姬单为什么就这么巧在那个时候出现!”
寤歌手上一顿,将预备好的面纱戴在了脸上,她血液中的暴力因子正在急速沸腾。
妈了个巴子的!!她恨得牙痒痒,但下了马车后还偏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姬单冷哼了一声,进了荟鲜楼。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要忍!!
马车旁的姬单神色沉了沉,他看着自家公子那满脸控制不住的笑容,心中很不是滋味。
“公子……”
“嗯?什么事?”语调上扬,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她……”一辆马车跑过,掩盖了姬单的声音。
“姬单,你看到了吗,这人竟也会吃瘪!!”姬焱将视线从酒楼里收了回来,“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姬单将口中的话生生吞了进去,公子这么轻松的样子他是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今天的事请公子责罚。”姬单转过话题。
“你是该罚”,姬焱的脸色一沉,哪还有刚刚那愉悦的模样,“人抓错还是其次,这件事你竟然瞒着我暗中进行……”
“说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那个人是你主子!!”姬焱声音并不大,但语气中的严厉程度足以叫一个人胆寒。
“姬单任凭公子处置!!”
“你……”姬焱被他这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气笑了,“你啊你,你有没有点脑子啊!!”
“没有,姬单不需要脑子,只要能保护公子就行。”真是一根筋。
姬焱:“……”
“回去再跟你算账,现在……吃饭!!”一拂袖直接进了酒楼。
荟鲜楼,黎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世有“天上琼浆液,人间荟鲜楼”的美誉,时人招朋引友、聚会赋诗都习惯在此进行,当然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这的美食,融合了南北菜式,品种丰富多样,食材新鲜爽口,也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
荟鲜楼共两层,一楼正中间有个圆形台柱,此时上面有一乐师正谈着箜篌。周边的食客们一边摇头晃脑地听着曲乐,一边说着最新的流言八卦。
而二楼则是特为达官贵族,富豪名绅准备的包间,此时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这一楼和二楼明明同处一个酒楼,但却像是两个世界。
此时的荟鲜楼人来人往,杂役脚不停歇,生意实在火爆。
寤歌看着这装修雅典的回字形走廊,眼中冒着金光。
姬焱还以为这人是对吃食感兴趣,正准备大发慈悲给她介绍介绍了,哪知道这人说出的话却是,“这一天得赚多少银子啊?那一旬呢?一月呢?甚至是一年呢?”她为自己算出的天文数字倒吸了口凉气。
“你知道这荟鲜楼的幕后东家是谁吗?”隔着面纱寤歌认真地询问。
“不知道,”姬焱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顺耳:“但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日进斗金,或是皇亲贵胄、亦或是富豪财主,反正……”他停顿了会儿说:“不会是你!”
呜呜呜……这人惯会在她心口上捅刀子!
“姬焱,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寤歌双眼含泪,欲哭未哭,脸上蒙着块面纱,好一个娇媚可人的美娇娘!此情此情若还不嘘寒问暖那就是个无心的瞎子。
姬焱就是这么个‘无心的瞎子’,他嘴角轻轻一挑,直接无视。
呃……,好吧,这人没变。
在他们一行三人进了二楼的包厢后一楼开始了窃窃私语,而谈话的对象就是他们。
“诶,刚刚那个穿浅紫色衣服的就是姬家公子姬焱吧,两年前姬相去世后他就离开了黎城,就连去年为姬相平反他都没出现过,怎么时隔一年现在却回了黎城?”
“谁知道了,不过你们听说他姨母弄的那件事了吗?还真是招摇。现在全黎城都在打赌花落谁家呢,好像今天就是截止日期吧?……不过,这姬公子他不在姬府好好呆着,竟还有闲心下起了馆子?”
这时有人起哄:“你这酸溜溜的语气哦!人家好歹曾经也是个状元郎,如果不是因为姬相被诬陷,他何至于现在是这幅境地,要我说啊,说不定都能弄个驸马爷当当!”
“就是,你管人家,现如今姬家明显有起复的趋势,他就算不出面难道你还担心没人去报名?”
寤歌在包厢里听了一耳,下面那群人说八卦偏偏也不将事情说个明白,还掐头去尾的,有种隔靴搔痒的难受。
“哎,姬……算了,还是叫你黑面舒服点”,寤歌越过当事人向他侍卫问道:“楼下那些人说的‘姨母’……是怎么回事啊?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
寤歌问姬单是觉得这人好像天生缺根筋,应该比较好忽悠。
哪知道这黑面并不回应,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后,就眼观鼻鼻观心靠着墙当起了背景板。
呃!不按套路来啊!没办法,她只得将问询对象换了个人。
“姬公子,你也知道我其实好久没回黎城了……”,求起人竟连称呼都换了,她轻轻扯了扯这人的衣袍,撒娇道:“我对这黎城实在陌生的很,要不你就给我说道说道呗!”
姬焱不为所动,将自己的袍子从这女人的手中解救了出来,他不答反问:“要不你先跟我说说当年你为什么假死逃婚?这些年你又是在何处谋生的?”
寤歌:“……”这怎么说,难道说她当初假死替兄从军去了,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才是大众口中的那个‘江华’吗?
不行,坚决不行!杀父仇人和杀父仇人的妹妹区别可大了。
“哎呀,你不是都查到了吗?我之前一直生活在西北,前段时间才回黎城的啊!”她其实说的是这最近一年的情况,但这人不知道啊。
寤歌眼珠子直转,借用了下之前看到的话本设定,“你可能不相信,我这些年其实都处于失忆的状态……。当年我年纪小,随着母亲去烧香礼佛,哪想这中途会遇上山贼,你不知道当时马车突然翻下悬崖把我吓得呢!也就是我的命大!”
“呜呜……,这些年幸亏小时候学了些拳脚功夫才不至于受人欺负……我过得苦啊……”
寤歌抹了下眼泪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才想起来我在黎城还有一个家,我好不容易攒够钱回黎城,可我一回家,发现爹爹早已在我失踪的那年就战死了,母亲也生病仙去,而哥哥……他竟然干了那么杀千刀的事,你说他这是图的什么啊?”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也比现在东躲西藏的要的好!!”
“我就不应该回来!我就不应该奢望我还有个家!”
寤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是将一个无辜可怜,有着悲惨身世的少女人设表演得栩栩如生,至少把姬单说得双眼一红。
可偏偏有人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
“江荣……不,寤歌……”姬焱语调上扬,“如果以后你被人认出来了就这么说吧,有可能别人一心软就不告发你了。”
寤歌:“……”这是什么意思,是相信她这一番说辞了吧?
没人回答他,包厢里只能听到一楼的音乐声和食客们嘈杂的叫喊声。
荟鲜楼果然不负盛名,即便生意火爆但上菜的速度并不慢。
菜式是寤歌点的,全是淮扬菜。她对吃的方面到没什么讲究,但据她观察她身旁这人素日里饮食清淡,这菜式应该合他的味口。
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软兜长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寤歌非常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这两天折腾的她都没有好好进食。
姬焱望了桌子上的菜一眼到没说什么,应该说他筷子都没怎么动,注意力全在楼下那些人的议论中。
楼下那些人还在讨论他这个话题人物。
“……刚刚跟着姬公子那个女子是何人你们知道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共进午餐,你们说是不是这姬公子的心仪之人?”这人边说还边暧昧地笑出了声。
“哎!可是刚刚那女子戴着个面纱,都没看清她的眉眼。对了对了,我今早在茶馆上听到一消息,说江华的妹子曾经和这姬公子订过亲,而如今……真是物是人非!”
“要我说这件事最可恶的就是那江华,不仅害得姬相惨死牢中,而且听说江夫人病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真是不忠不孝!”他旁边的人满是愤慨。
“可这江大逆贼为什么要诬陷姬相啊?”
“……这……”,这问题竟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还能是什么?无非骨子里就是个奸佞小人,我跟你说啊,这种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刚出生就应该泡在屎坑里淹死,应该……”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些言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包厢里的三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寤歌手中拿着个大鸡腿,明明肚子还很空此时却也没了食欲,她双手呆呆地定在了半空中。姬焱眉头紧蹙,手中握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姬单一手扶剑,只等自家公子的一声令下……
“姬单,你……”姬焱刚开口,楼下就一声惨叫,这变故来得意外。
包厢中的三人对望一眼,立马开门走了出去。
惨叫声是刚刚那个满口辱骂江华的人叫出的,那个男子四十来岁左右,看服饰应该是个普通的过路人,此时他的左手上插着一根筷子,筷子上残留着血迹,将他那只手和桌子牢牢定固在了一起,场面委实有些血腥。
同桌的人刚吵闹着要见官,就被邻座的人叫止了,这人他们惹不起。
那弄伤食客之人说话了。
“大兴朝虽然广开言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在市井坊间随便妄议这朝堂之事。这次暂且先饶过你们,还有下次……我直接送你们一程。”明显威胁的话从男人口中吐出。
这男人五官硬朗,身材高大,气势冷凌,一双漆黑的眸子朝大厅一扫,就让人有种万军压境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人肯定上过战场!
男人所处的地方正在寤歌他们包厢正对面的走廊上,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人,先是一惊,身姿明显停顿。但紧接着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推开了对面那扇包厢的大门。
寤歌三人此时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这人是怎么做到,在做出了那些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
可以解释他没认出来自己,那姬焱呢?
整个酒楼安静得出奇,没一个人再敢议论此事。
“邹野……”姬焱语调婉转。
“……真是好久不见啊!”接着生生将茶杯捏碎!
对面的包厢早已被人关上,寤歌却呆呆地出了神,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房间里一闪而过的是……
“风姐姐?”寤歌喃喃出声。
她为什么在这?还和邹野一起。如果她在,那另一个人呢,也在吗?
故人重逢,往事忆上头,十三载,明月夜,恩怨情仇转成空。
一切的因果,好像都是从十三年前的那场和亲开始的。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顶着兄长的名头在朱雀街逗猫遛狗的野孩子,没有世家贵女的循规蹈矩,亦没有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
那时候她总是喜欢背着把破红缨枪,穿梭于黎城的大街小巷。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