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尤兰泪眼婆娑,轻声道:“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战东愕然推开她:“怎么回事?”
“尤菊闹着要高考移民去青海,说分数线低。”尤兰声音破碎,“爸妈逼我找你爸想办法……那天我还没开口,吕校长就……”她深吸一口气,“后来尤菊在网上认识个人,自称有教育厅门路。明摆着的骗子!可我爸架不住她闹,竟开始借钱要带她去!我劝他们报警核实,尤菊竟拿刀架脖子威胁,说曝光会害人家丢工作……我妈也帮腔,我爸还打了我……”她捂住脸颊,仿佛那掌掴的灼痛仍在,“我气疯了,说:‘你们要去,我就和这个家一刀两断!’他们……真走了。”她抬头,眼中是彻底的失望与决绝,“战东,高考结束,我们就辞职,去南方,重新开始!”
战东怔住:“为什么……不现在走?”
“咱们走了,这届学生怎么办?”尤兰泪光闪烁,“高考,可能是他们全家唯一的指望。站好最后一班岗,无愧于心。”
战东心头巨震,紧紧拥住她:“小兰……你真是……”他松开怀抱,转身回屋,拿出两千块钱塞给尤兰,“给陶杏儿吧。”
尤兰再次抱住他,声音轻如耳语:“战东……我们结婚吧!”说完,她转身跑出房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尤兰心一沉,追出单元门,只见三个身影已到小区门口——正是杏儿、英素和里南!
“杏儿!”尤兰急唤。
杏儿回头,见尤兰递钱,泪水夺眶:“尤老师……我听见你们吵架,以为……”
“他心情不好而已!”尤兰微笑,看向英素,“去医院?要我陪吗?”
“不用了,”杏儿低头,“英素陪我去。”
尤兰目光复杂地掠过英素:“英素,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杏儿了。”
“放心,尤老师。”英素点头。
尤兰又转向里南:“库里南,吕老师对你寄予厚望,最后冲刺,别松懈!”
里南精神饱满,自信应道:“谢谢尤老师!我一定全力以赴!”
杏儿紧握钞票,泪如泉涌:“尤老师……我的命是您和吕老师给的!这辈子……”
“别说傻话!”尤兰含泪制止她下跪,“养好身体,别误了高考。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记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杏儿对着那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在英素的搀扶下起身。
回到星月轩已近正午。英素对里南道:“下午我陪杏儿去医院。中午……露一手你的八卦面吧?”
里南见杏儿形容憔悴,默默出门买了番茄、鸡肉和担担面,精心煮了一锅离卦面。杏儿尝了一口,久违的鲜美滑润让她几乎落泪。她狼吞虎咽,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这面……叫什么?真好吃!”杏儿意犹未尽。
“八卦面。”里南语气平淡。
杏儿挤出笑容:“里南,你真好!面也……”
“不是我发明的,”里南打断,抬眼直视她,“是我哥,马斌义。”
杏儿笑容僵住,羞愧地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饭后,英素带杏儿去医院。里南坚持同往:“我认识李医生。”
三人找到李医生。他扫视三人,目光落在杏儿身上:“是她?”
英素点头。
“你是她什么人?”李医生皱眉。
“姐姐。”英素迟疑道。
李医生顿时不悦,指着英素和里南:“你们这当姐姐姐夫的!怎么不看着她点?年纪轻轻……知道人流对身子伤害多大吗?”不等解释,他起身叹气,“等着吧,我去安排。”拂袖而去。
里南瞥见英素未辩驳,心中窃喜:看来在别人眼里……我们真是一对儿!
缴费后,看着杏儿苍白惊恐地被推进手术室,两人心情沉重。长凳上,里南叹息:“胡尚畑……杏儿怎么会看上这种人渣?”
英素忽然低语:“你有这疑问,说明你根本不懂女人。”
“不懂女人?”里南愕然。
“女人若真爱上一个人,”英素声音轻而笃定,“哪管什么世俗标准、道德枷锁?莫说人渣,便是十恶不赦的汉奸,她也会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真有这样的人?”里南难以置信。
“张爱玲。”英素望向虚空,“明知胡兰成是汉奸,全国通缉时,她仍用稿费接济他,千里寻夫……却发现他又有了新欢。”她苦笑,“女人……有时就这么傻吧。”
里南凝视她侧脸,一时恍惚,分不清她是通透还是痴狂。
手术结束。杏儿被推出时面无人色,冷汗涔涔,泪痕未干。英素默默握住她的手。
“可以下床了,休养两天。”医生面无表情。
杏儿在搀扶下颤巍巍起身道谢,取了药离开。
里南叫好三轮车,载着三人回到星月轩。
杏儿躺在英素床上,默默流泪。
“还疼吗?”英素轻声问。
“不是疼……”杏儿哽咽,“是对不起爸妈!他们在地里卖化肥……我却……”她蜷缩起来,“我爸最好面子,脾气又暴……要知道我这样,会掐死我的……”
“他不会知道的,很快就好。”英素安慰。
“都是那些垃圾小说害的!”杏儿突然恨声道。
“小说?”
“初中就爱看言情,幻想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个霸气男人让我依靠……”杏儿眼神空洞,“遇见胡尚畑,觉得他放荡不羁有个性,想着……他或许只对我好呢?后来……禁不住哀求去了宾馆。我哭,他哄……就以为一辈子是他的人了……”她惨笑,“谁知……结下的是苦果。”
英素无言以对。外间传来里南喊吃饭的声音。
“别想了,吃饭。”英素扶她起身,“躺着,我给你端。”
“不用,医生说要活动。”杏儿挣扎下床。
餐桌上,小米粥氤氲热气,一荤一素,还有一锅特意炖的排骨汤。杏儿眼泪又落下来:“谢谢你们……”
“客气啥。”里南笑笑。
“里南,”杏儿鼓起勇气,“上次骗你说英素病了……是胡尚畑逼我的。对不起!”
英素疑惑:“他为什么?”
“他说和马斌义、里南有深仇!”杏儿道。
里南解释:“他曾带人打斌义,我帮了手。”
“不止……”杏儿低语,“他爸早逝,妈改嫁新疆老头,人家不要他。送到刘垒乡姨家,又因打架被姨夫赶走,跟爷爷过苦日子……爷爷死后,他就成了孤儿。”她看向里南,“所以他恨你……恨你让他彻底没了家。”
里南默然,第一次理解了那份恨意的根源。
翌日清晨,杏儿忍痛起床,默默收拾行李。
“这么急?”英素不解。
“英素,”杏儿含泪微笑,“我像只不懂事的燕子,离了巢,受了伤……该回去找爸妈了。谢谢你们收留我。”她对着两人深深鞠躬。
挽留不住,两人叫车送她到车站。客车启动,杏儿挥手泪别。英素含泪喊:“多休息!保重!”
目送客车远去,英素对里南道:“上午去不成荣枯山了,走回去吧。”
里南欣然。两人从北站漫步回星月轩。行至叶湖,英素提议去梦醒亭坐坐。
里南凭栏,望着粼粼湖水:诗诗彻夜苦等的身影,荷香独自垂泪的侧影,娇珂离别时的拥抱……往事如烟,恍然若梦。
“想什么呢?”英素问。
“想梦真寺那副联——‘人生似梦又非梦,世间若真却不真’。”里南望向天际,“我们经历的一切,会不会真是大梦一场?醒来时,我或许不是我,是只蝴蝶,刚做完一场变成庄周的梦?”
英素对着湖水,声音清冷:“我不知道醒来会是谁……只盼这场梦,快点醒。”
静坐片刻,忽闻喧天乐声。一辆披红挂彩的皮卡,高奏《婚礼进行曲》,招摇驶过叶湖桥。
“不像婚车啊?”里南诧异。
话音未落,一队长龙般的自行车队紧随其后!每辆车后座,都载着一位白纱新娘!
“集体婚礼!”里南惊呼,“好壮观!”
英素忽然指向车队:“你看那是谁?”
里南眯眼望去,只见新人背影如潮。
“吕老师载着尤老师!”英素肯定道。
里南细看,果然有两道熟悉背影混在车队中!“他们今天结婚?!还是集体婚礼?什么日子?”他惊呼。
“去看看!”英素眼中闪着光。
“等我!”里南飞奔回小区,骑来“蓝色妖姬”,载上英素,追着车队向西飞驰。
追至西郊“杏花春馆”,馆内已搭起鲜红礼台。几十对新人列队台上,台下人山人海。两人挤入人群,搜寻良久,不见战东尤兰。
“难道看错了?”英素自我怀疑,“我明明看见尤老师穿着婚纱,美极了!”
婚礼开始。司仪热情洋溢:“各位宾朋!今日六一,童真之日,亦是36对新人童话成真之时!人间四月芳菲尽,馆内杏花虽谢,合欢正艳!象征新人们无论顺逆、贫富、健康疾病、今生来世,都将相亲相爱,合家欢乐……”
英素痴望礼台,轻声道:“若没看错,真是美事一桩。修成正果,不易。”
“吕校长走后,吕老师一蹶不振,贾建设又步步紧逼。”里南感慨,“尤老师此时嫁他,有情有义!”
英素摇头:“他垮掉,非因贾建设打压,而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漩涡。能打倒一个人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她顿了顿,“前天杏儿借钱,对他俩……也是催化剂。感情,终究需要沟通破局。”里南再次为师父的洞见折服。
司仪忽然提高音量:“临时增加环节!邀请一对新人分享爱情宣言或新婚感言!”他转向新人,“哪对愿意?”
台下新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司仪尴尬自嘲:“新人们都沉醉幸福,不理我喽!”引来一片哄笑。
正欲进入下一环节,后排角落忽然响起洪亮男声:“我们来说!”
众人瞩目。只见一对新人走出——新郎挺拔精神,新娘白纱胜雪,清丽如谪仙。
“师父!就是他们!”里南激动低语。
英素望着尤兰,由衷赞叹:“尤老师今天……真美。”
战东接过话筒,略显腼腆:“谢谢大家见证我和兰兰的爱情!谢谢婚庆公司给我当众表白的机会。”他声音渐稳,“我母亲早逝,跟着父亲长大。他严厉,像个老顽固,又是个工作狂,给了我矛盾的自由。我从小孤僻,独自上学生活,养成了自负又自卑的性子。毕业后回到父亲身边,活在他的光环下,既对抗他,也在对抗中成长。”他顿了顿,语气沉痛,“直到他猝然离世……那些虚名浮利随风而散,我才惊觉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于是堕落,放弃……”他看向尤兰,目光灼热,“是她站在深渊边,拉住了我!陪伴、鼓励、不离不弃!她告诉我:生活不会因跌倒结束,只要肯站起,前路仍有光!是她让我明白,父亲的离去,不该是沉沦的理由,而应是砥砺前行的号角!”他声音哽咽,“其实,她一直爱我又嫌弃我——嫌我膨胀忘形,嫌我张扬无度,嫌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她又始终关心我、相信我、支撑我,陪我熬过最黑的夜,也愿陪我去远方!”他握紧尤兰的手,目光坚定,“爱情,是一场修行!遇到所爱,纵有千难万险,妖魔鬼怪,也要坚定前行,取回属于你的真经!只要方向不错,坎坷皆是助你修行的资粮!”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成家了!成家,不仅让心不再漂泊,更意味着扛起责任与担当!从今往后,我要真正负起丈夫之责,关心她、体贴她、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我此刻一无所有,但我确信,我会和兰兰携手,走到世界尽头!我不需空泛承诺,因为真爱无惧任何风霜!感谢大家见证!这场婚礼,不仅是我们结合的庆典,更是风雨同舟、迈向新生的宣言!今日,我们在此庄严起誓:无论前路多少冰雪,必当并肩携手,勇敢前行!谢谢!”
尤兰凝视战东,接过话筒,只一句,却重若千钧:“无论多少冰雪,我都会陪你,走到世界尽头。”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进入抽奖环节,里南跃跃欲试。英素却道:“别总寄望运气,该回去自习了。”里南只得作罢。
午饭后小憩,两人骑车再赴荣枯山。路过金黄麦田,里南兴奋:“今年准丰收!”
“话别太满,”英素在后座提醒,“一场暴雨,麦穗就全毁了。”
至梦真寺禅房,英素摊书学习。里南却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学不进去就出去走走。”英素轻声道。
里南怕扰她,应声出门,信步踱入对面禅堂。桌上散放着《观音大士白衣神咒》、《盂兰盆经》、《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典籍。他拿起《心经》,想起元旦那日胡诌佛法“骗”师入门,不由面颊发烫。环顾四壁,见挂着数幅水墨:皆绘一荣一枯双树,树下附有佛偈。
西壁,高山榕荣枯并立,偈云:
常寂本无相,无常幻化生。
万缘皆空性,一念见真明。
南壁,菩提双树,偈云:
乐境本无住,无乐亦无悲。
心空无所执,自在即菩提。
东壁,峭壁苍松,偈云:
我相本虚妄,无我见真如。
万法皆空寂,心净即佛初。
北壁,古寺老榆,偈云:
净心本无染,无净亦无尘。
一念超三界,自在现法身。
里南反复默诵偈语,走出禅堂,登上钟楼。背倚古钟,遥望天际流云,兀自出神:
师父看尤老师穿婚纱时,眼里有光……她是向往婚姻的。难道梦里未名湖畔的爱情……真是未来预兆?
正神游太虚,忽听身后——
“铛——!!!”
一声洪钟巨响,震彻心魄!将他从幻梦中猛然惊醒!
急回身,只见钟槌犹自微颤,而立于槌旁的身影,竟是…………
欲知身影何人,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