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风从残阳处吹来,吹动一面大旗。白色的旗杆,乌黑的旗面,绣着四个遒劲挺拔的大字迎风招展——顺威镖局。
顺威镖局在南方诸省中均有分号,保的镖在南国可谓畅通无阻、万无一失。
江湖中,即便还有不知顺威镖局的,也绝不会不知“天南威龙”武震鸣。此人掌中一根熟铜棍在江湖上使棍的好手中已不作第二人想,端的武功了得。
近几年,他极少押镖,因为副总镖头朱平和他的得意弟子方新在江湖中已算得一流好手,能胜过他二人联手的绝不会多。
这次却是武震鸣亲自押镖。他下意识地握紧身畔的熟铜棍,只要这棍还在,他心里便踏实了,他的名声岂非正是从这棍上得来?
四、五十人的镖队行进着,号子洪亮,步伐整齐,当先马上二人正是朱平和方新。几口大木箱中装有三十万两白银。这趟镖已不算轻,但真正烫手的红货却在武震鸣背上。
武震鸣背上绝不会长着红货,只不过他背上有个包裹,漆黑的包裹,正跟他的衣服一个颜色。黑衣劲装,精神干练。看来,他对这趟镖不敢掉以轻心,但包裹里又是什么?
其实你也能猜到,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必定价值连城。
武震鸣听着嘚嘚的马蹄声响,心道:“再过一整天就到杭州城了,这趟镖就算安全啦!”一想到杭州的宋嫂鱼、三十年的陈酿女儿红,心下兴奋起来。再想到群芳楼的小阿红,简直两眼放光。
他今年四十六岁。四十六岁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还不算太老。尤其他对女人的需求,即便小伙子有时也是自叹弗如。想到这些,他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蓦地,车外响起几下兵器撞击声。他心头一紧,劫镖的人还是出现了!
他定定神,提起熟铜棍,一挑车帘,闪身立于马上。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柄刀,一柄雪亮的刀,距他咽喉已不足半尺。
他不愧是多年的老江湖,临危不乱,凌空跃起,使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地来,蓦觉背上一轻。只听头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多谢武总镖头慷慨相赠,小女子有礼了。”
武震鸣猛然抬头,车顶俏立着一个白色衣裙的美貌少女。微风吹来,她衣裙猎猎作响,宛似一枝清纯淡雅的山茶花。
这少女的容貌之美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实是恰如其分,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绝不会不动心。
武震鸣自然是个正常的男人,但他动的却不是心,飞身而起,抡棍朝那少女当头砸去。那少女却是咯的一声轻笑,脚下一点,箭也似的向着远处射去。
武震鸣一棍打空,落下地来,只见那少女在这短短一瞬便奔出老远一段路,渐渐看不真切。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名身着蓝袍的年轻汉子纵马驰来。
武震鸣咦了一声:“江颂扬江少侠?你这是……”
江颂扬忙道:“家师令我前来相助武总镖头,这——发生了何事?”
一轮红日落下山头,漫天绯云绚烂多姿。
江颂扬在日落下狂奔。马再烈,又怎能快过绝顶轻功的武林人?奔出数里,远远望见一个白衣少女立定脚跟停在那里,似是等候什么人,背脊相对,看不见她的面目,但看得出她身材婀娜窈窕。
“她想与我决斗?”江颂扬心念甫动,突听那少女一声惊呼,一道碧芒一闪而逝,她摔倒在地。
江颂扬心下大奇,飞身奔去,只见她嫩白如凝脂的俏脸笼罩上一重黑气,人事不醒。
他不禁心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致人昏迷,什么毒这般歹毒?”游目观瞧,那少女脚畔散开着一个包裹,里面一个乌黑的锦盒已然打开,却是空空如也。
他怔了怔,俯身探那少女腕际,但觉脉搏很是微弱。“她若是死了,武总镖头的镖货便永远莫想追回来!”心念及此,忙伸双掌按住那少女背后的几处大穴,内力鼓荡,一股绵绵密密的真气缓缓遣送而出。
良久,那少女仍是昏迷不醒,脸上的黑气亦未有丝毫消褪。江颂扬心头一凛:“此毒异乎寻常,莫要误了她的性命!”当即抱起她,辨明路径,飞奔而去。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前方现出一个小镇。其时,归鸦阵阵,夜幕降临。
“这么偏远的小镇不知有没有大夫?”他刚走进镇子,忽见拐街处八、九个手持木棒的彪壮大汉围追一个全身打满补丁的落拓汉子。
这汉子看上去四十多岁,醉眼乜斜,东躲西藏,却终未避过这几个大汉的围追堵截,被打得抱头鼠窜。显然,这人得罪了那些大汉,或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江颂扬微微一哂,正欲走开,突听那落拓汉子抱头大叫:“你们当我妙手郎中是什么人,只不过老子今日心情不佳,看病改日再说!”
领头的大汉道:“人命关天岂能改日?何况你已收了我家老爷的诊金,怎能……”
江颂扬心神剧震。
一路上没有人烟,奔出十多里地才见到这小镇子,他本就是来找郎中的。他知道妙手郎中虽不会武功,医术却是极佳,虽无起死回生的本领,也是药到病除,大多数的江湖人也不敢轻易得罪。毕竟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受了伤还得找大夫不是,而人家便是名医。只是,此人嗜酒如命,更常常拿了人家的酬金却不给人看病。看起来,今日之事便因他这“怪癖”所致。
妙手郎中忽然往地上一坐,瞪着一双醉眼,吼道:“说不去就不去,打死也不去!”
领头的大汉道:“我们找了不少大夫,都没能看好我家老爷的病,只有……”
妙手郎中截口道:“姓胡的为富不仁,鱼肉乡里,老子懒得理他,你们走吧!”
领头大汉变了脸,忽然变了,冷冷地道:“看来你这穷郎中活腻味了,咱们便成全你!”
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大汉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蓝袍人走上前来,怀里还抱着个昏睡不醒的少女,只听他淡然道:“他欠你们多少酬金,我替他还了,他不会跟你走的。”
领头汉子打量起江颂扬,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跟我家……”话还未完,一道锐急的劲风过处,“咔咔咔”数声响,大汉掌中的木棒顿时只剩半截。
大汉脸色变了,真的变了。江颂扬那“滚”字甫一出口,他们便仓惶逃去,转眼踪影不见。
这时,江颂扬朝妙手郎中微微一笑:“不知郎中现在心情可好?”妙手郎中哭丧起脸:“不好也得好,人命总不是闹着玩的!”
江颂扬脸上兀自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多谢!”
妙手郎中道:“你要我给谁看病?”江颂扬道:“难道你看不出?”妙手郎中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少女,一脸为难:“你在消遣我?”
“此话怎讲?”江颂扬愕然。
“鄙人的医术虽还过得去,但无病之人,却也无法诊治。”妙手郎中语声风轻云淡。
“你说她没病?”
“没有。”
“她没中毒?”
妙手郎中笑了:“半点也没有。”
不知何时,那少女脸上的黑气消释不见,增添了几丝红晕。
江颂扬道:“她为何还不醒?”
妙手郎中微笑起来,笑得有些深意:“无论谁中的毒刚刚消解,都不能立刻醒转。”
江颂扬怔了怔,突然笑了:“谢谢你!”
“我本就没做什么。”
“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江颂扬转身朝街边的一个酒摊叫道,“来一壶上好的陈年老窖!”
“好嘞——”
妙手郎中用咸鱼干似地舌头舔了舔几近干裂的嘴唇,有些惶宠似的:“鄙人虽嗜酒如命,但也无功……”
江颂扬兀自笑着:“这酒是我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