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五年的正月二十五日，虽然已经早早的立了春，但黎山的清晨依旧寒风凛冽刺骨。但是爬了一阵子山，身上倒微有了些暖意，梁凤仪解了身上滚着白狐绒的青锦大氅，寻了一块大石坐着，让跟着他的人也各自歇上一歇。
死士出身的姜宁被顾昭梧饶恕了性命，又保住其家人后，发誓终身报效，如今已成了梁凤仪身边的侍卫长，手下也管着二十多个卫士，日子完全不是过去见不得人的样子了。
这些年他跟着凤仪几乎跑遍了九州四海，无论是繁华的城郭还是偏僻的乡村，甚至风沙漫天的边关，他一直牢牢记住顾昭梧托付他的话：你护住梁小爵爷，便是护住了我。
他不是很有兴趣探究权倾朝野的顾太师和梁小爵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记住了，梁小爵爷必须平平安安的。
姜宁四处哨望了一下，又让几个卫士打远圈围坐了，自己在凤仪不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梁凤仪在盯着一丛蘑菇发呆，自己却丝毫不敢放松，依旧不停的四处张望着。
而跟了凤仪二十几年的抱琴见凤仪有些失神，伸手帮他将大氅重新披裹上：“这里山风大，公子别着了凉。”
凤仪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真快，今年是第十年了。”
抱琴道：“是啊，记得公子那年在这黎山上遇到顾大人时，是庆历十五年，也是正月的二十五日，天气也是这般的冷。”
凤仪低头捡起一叶蘑菇，用手撕开放进嘴里品咂着，含笑道：“庆历十五年已经是我第二次遇到他了，他那时便用这生蘑菇充饥，后来他和我说生吃的蘑菇口感甜丝丝的，今儿个一尝，却是苦的，竟被他骗了。”
抱琴看着他似乎风华未减的容貌，心头却有些酸涩。跟着他久了才能知道，这十年他饱经风霜，早已不复昔日美玉般的样子了。
“公子都出京十年了，却再也没有回去过，连科考也再不参加，年年四处奔波四海为家，今年可有回京的打算？”
凤仪摇头道：“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呢？回去做甚，子谦先生的大弟子明年要去鹿山开书院，春季的公巡又要开始，哪里走的开呢？”
抱琴听他这话，心头一时难过起来：“办学的事用公子的名望就够了，琐事如今侍书也能打理，公子非得再去向太子求九州巡检的职，我看公子又是找事情不回去，可也不要这般苦自己，小的看着都心疼，顾大人心里更得难受。”
凤仪看他几乎要哭了出来，点了点他的脑袋气道：“好好的苦着这一张脸是做什么？明远政务缠身，许多事没办法亲自去做，他推出的新政也无法监督考察，我若代劳，于公，有益社稷，造福百姓；于私，我得以施展抱负。如今我不但担着九州督学，还担着九州巡检，这是多少读书人都没有的好事，我哪里苦了？”
抱琴听他说着，却又红了眼眶：“公子，别人不知道你，我抱琴跟了你二十多年，还能不知道？你是那贪图名利权位的人吗？十一年前你为了督察乡学，生生的把科考也放弃了，过了一年终于要回去了，圣上又出了事，你怕顾大人为难，硬生生的连城都不进，只送了一封书信，让顾大人好生照看圣上，自己直接又回了庐州。这些年圣上一直未醒，你就一直不回去，科考也不参加。就说不考就不考吧，但你和顾大人这十一年未见，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可是清楚的很，还有这回大老远跑到黎山来，可不是想他想的紧了…这样的苦楚真的不好过…”
抱琴说着，眼泪已是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凤仪看他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反是笑道：“你又说我苦，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抱琴抽抽噎噎的道：“若是圣上一直不醒，难道公子就一辈子不见顾大人么？”
凤仪叹息道：“圣上他是为了救明远才遭的难，若没有他，明远早就没了性命。若明远没了命，我便也不能活着，我如今这条命也便是圣上给的。况且英王的仇恨，也多与我梁家有关。如今圣上他昏迷不醒，我如何能安心的享受与明远朝夕相守的福气。”
抱琴呆呆的看着凤仪，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我好像懂了，公子。顾大人也是个至诚至性的人，他可能也会觉得这时候不大适合和公子甜甜蜜蜜的相守。但他肯定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肯定不想公子你伤心。你主动这么做，是成全顾大人，让他两全其美。他守了圣上十年，为他教导太子，稳定朝堂，如今这大齐王朝盛世安稳，圣上今日若是醒了，知道这一切，我敢说他宠了顾大人一场，又救了顾大人一命，也算是都值了！真的值了！”
凤仪喃喃道：“感情怎么能用值不值来算呢？就算是明远没有做到今日这样，我相信圣上他也不会后悔那天的举动的。”
抱琴呆呆道：“圣上十年都不醒，他还有机会醒过来吗？
“有仰天在，一定会的。我们耐心等着便是。”
有一阵风忽然吹来，摇动着刚刚萌芽的树木，也吹散了身上的暖意，凤仪紧了紧大氅，站起身来：“坐在这里太冷，我们再往前面走一点吧。”
“好，走吧！”抱琴上前拖住凤仪的手臂：“公子现在可不是以前弱不禁风的样子了，这山路也走的虎虎生风，小的都跟不上了！”
凤仪将他手臂甩开，不满道：“你如今不只是两个孩子的爹爹，还是五品的令官，别在我这里拖着我充僮儿了，先跑去前面去看看，离明远以前经常采药的地方还有多远？”
抱琴翻了个白眼，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还没待看清，忽的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声音传来，待他终于听的清了，却是青州的知州亲自跑上了山来，手里还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加急信件：“梁小爵爷，梁小爵爷，顾太师的急信！顾太师的急信！”
抱琴愣在了当场，却见凤仪完全不顾仪态的飞奔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