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阳村的边溪河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发愣般地站在了河坝与田地中间的那条小路上。那时正直五月,油菜花开得灿烂,如同象金漆铺满了整个大地。我和小烈就在老人眼跟前儿的那片田里打猪草,来回穿梭于农户的菜籽田间。
小烈最先发现那位老人的时候,以为是过路的,就没在意。几近箩筐快装满鹅儿肠时,他小声告诉我说,田坎上有一位老人,一直站在上面,可能是这片田地的主人,看我们碰落了一地的油菜花来抓我们了。我掰开面前的菜籽杆透过缝隙看了一眼那位老人,并未有下田捉拿之势,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他不要讲话,同时小心地指向身后排水的沟沿,暗示他从那里悄悄溜出去。
从田里出来以后,小烈怕来往的路人看到了散落附着在我们身上的油菜花,就提议去河里洗澡。五月的河水,像婆婆在冬天煮的一锅洋芋汤,上面热,下面冷,搅和几下就变成温的了,是我正喜欢的温度。
洗完澡上岸后,小烈向前指了指,示意我那位老人还在那里站着。
“应该不是在等着我们自首吧?他的目光看向的好似并不是田里的油菜花。”我说道。
小烈说:“反正死无对证,我们已经洗过澡,身上连泥土都干净了,尽管走过去吧。”
于是我们便背起箩筐沿着田坎往家走去。田坎很窄,路过那位老人时我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的,那一刻我同时嗅到了他身上旱烟味道和薰衣草的香味。
即将走完田坎上桥时,小烈突然说道:“我想知道那位老人究竟是在看什么东西,他立在那儿至少超过半个小时了。”
“还是走吧,家里等着我们把猪草拿回去呢。”我说。
“要不倒回去问问?没准儿有什么神秘的东西。”
我被他神神叨叨的讲述吸引了,便跟着他一起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你在看什么?爷爷。”小烈边问边将双手卷起滚筒状向对岸的崖上望去。
“喏,那有一个洞,我就在看它。”
“洞?,哪里有洞?”小烈问道。
我顺着那位老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的关注点确实不是田里的油菜花,而是与那片田地垂直坐落的一陡悬崖,随即也将手卷起滚筒状试着往他所看的那个地方聚焦,在一颗刺梨树的旁边,我看到他所讲的那个洞,我将那个洞指给小烈,他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
“为什么在悬崖上会有一个石洞啊?”小烈着急地问道。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说:“其实那是安阳村现在唯一还能看到的崖墓,很多年了,里面装的全是悲伤的往事。”
“崖墓是什么意思啊?”我问。
“很久很久以前,安阳村任何上了60岁的老人,都要被送到这个崖墓里,家人只许给三天干粮,后便不得再管,任其冻饿而死,再抬出下葬。”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太残忍了。”小烈感叹道。
“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年代里,安阳村的人们世代为一口吃喝挣扎地活着,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因为吃不到一口饭而挨不到第二年的春天,那时,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人便是无用和多余的,所以便有了你们眼前的这个洞穴。”
“那您以后也会被放进去么?”
“不会,不过我早在五十岁的时候就已在县城给自己买下了一副棺材,那是陕西运过来的柳木,二十几年来,我每隔三年给它刷一次黑漆。”
“那您今天为何站在这里,望着那个崖墓?”
“我也是将死的无用之人了,想在这里选一块墓地,离世之后,安埋在此处,告诉那些墓穴里死去的老人,时间如流水划过,我们终于可以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