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爷让各家清点了人数,一个也不落下,从密道往后山B形山上转移。唯独旺丁太爷与梅太奶奶死活不肯走,誓与村庄共存亡。天刚大亮,大队大队的鬼子开过来了。他们炸开了围墙的大门,嗷嗷怪叫着涌进了村里,涌进了了王家大院。正午时分,王家大院冒出了浓烟,滚滚浓烟裹挟着火星冲向天空,空中不断爆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继而腾起冲天火球,火球烧红了整个天空。
躲进村后B形山的月牙弯的人,感到了发烫的气浪,闻到了浓烈的只有烧房子才有的焦味。七喜爷见状,撕心裂肺地嚎叫着要往洞外冲,王家人拼死力才把他摁倒在岩洞里。失去挣扎力的七喜爷,只顾两个拳头不住地击打着自己的胸口,捶着捶着,晕死过去了。
黄昏,从瞭望台传来信息,鬼子过完了。月牙弯的大火不断向四周蔓延,越烧越猛。大火把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滚水一样发烫,一里开外都能灼到人。月牙弯的人,谁都想着要救火,面对凶猛的火势,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声、叫声与呼呼的火啸声笼罩着月牙湾。大火又烧了整整一夜才算停息。
浓烟散去,月牙弯昔日的村落只见黑色的火炭和和黑色的焦土。这片焦土的中心,就是王家大院。月牙弯的人们,默默地清理着灰烬,小心地刨着瓦砾。人们找到了沉睡在瓦砾下的手臂相互紧紧勾连着的旺丁太爷和梅太奶奶,一对生死依依的老人被炭化在了他们的儿女们呱呱坠地的地方。
旺丁太爷与梅太奶奶在悲壮中逝去,王姓宗亲与月牙湾的四邻无不深切哀恸。众乡亲扛着响铳、敲着锣鼓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为他们举行葬礼。
几夜间,七喜爷熬白了头,他悲痛,他绝望。他把藏在洞里的粮食按人头分到了各家各户,然后吩咐月牙弯人:“好来好散,想去哪就去哪吧!”
能投亲靠友的投亲靠友,钱窖里能挖出几个的都跑生意去了,身无半文的在焦土上用柴编起了星星点点的茅草屋。
王家大院成了七喜爷的伤心之地,他无法想象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他走出了高大厚重的石灰石围墙门洞,与对面木楼里的封家住到了一起。老封家夫妇相继去世,木楼里就只住着他们早已成家的小儿子封田一家四口与七喜爷两口子了。七喜爷在木楼里住下不到三年,鹿鸣便为他生了两个崽崽。只可惜月牙王家已七零八落,没了昔日的辉煌,即使是“大喜”,也只是烧一锅糯米甜酒,请大家喝上一碗,再给在场的每人发一个涂成红色的熟鸡蛋。每当“大喜”降临,满眼里浮现的总是对面高墙里的那一片烧焦的土地和从瓦砾下扒出来的那两具化成了焦炭的尸体。七喜爷不免心潮涌动,潸然泪下。
七喜爷有了第二个儿子的冬天,是一个暖冬。六喜爷突然回来了。六喜爷穿着只有官家才穿的笔挺的中山装。六喜爷说封勋是地下党,他是经封田介绍参的军,他还通过王家的眼线让黑山的土匪走上了正道。他已经由军队干部转到地方。封、王两家都是革命家庭。六喜还说,新中国已经成立了。被兵荒马乱搅浑了头的七喜爷,听着哥哥的话语,感觉掉进了云里雾里,蒙了。
“六喜爷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族上的长辈和附近亲朋纷至沓来。众人无不惊异于六喜爷的帅气,与过去的六喜爷简直是脱胎换骨的巨变。
六喜爷与弟弟去祖上的墓地跪拜了长眠在那里的父母。六喜爷告慰父母:他有过两段婚姻,前任牺牲在战场上,育有一男一女;第二任也给王家生了个男孩。
回到家里,六喜爷不忍打扰乡亲们,把木楼的大门落了锁,领着七喜爷与丰田一家,悄悄离开月牙弯,奔省城而去。
土改后,当地政府把木楼分给了原来王家的雇农。月牙弯住柴草棚里的人分到了田地和住房,都陆陆续续搬走了。
若干年后,柴草屋消失了。月牙弯高大厚重的石灰石围子里长满了野草,长满了荆棘。放眼望去,荆榛遍地,满目疮痍。
月牙弯延续了两个多世纪的月牙王消失了。只有高大厚重的石灰石围墙依旧矗立在这里。微风从高大厚重的石灰石围墙的门洞里吹出来,柴草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它们在讲述,讲述这里曾经的富庶与繁荣;曾经的权威及权威笼罩下的痛苦与呻吟;曾经的劫难;曾经的婚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