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在那一万人面前重复了一遍之前在矿洞中的行为,加之罗南暗地交给自己的令牌,还有那已经知晓罗一等人身份的矿洞百人的证实,以及郭岸的武兵堂令牌。
接连而至的希望让那一万人如坠幻梦,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身上的苦痛提醒着每一个人,这并非是梦。
短暂的兴奋过后,却又瞬间跌入另一个谷底。
不错,他们是东国来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带自己归家,可是,诺大西国,除了那个黑袍蒙面的男人看上去有点本事,其余这五个与大多数人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又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东国皇孙又如何?武兵堂镇安将军又如何?律法堂少主又如何?拳宗三小姐又如何?更何况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晴瑶……
龙峡谷到西国边城,百里之遥,离东国,更是遥不可及,而自己虽然是军人,但伤的伤,残的残,单靠这六人,如何将自己这许多人带回家园?
不顾一切,以这残破不堪的身躯与整个西国拼死一战,直接闯出去?那不过是踏入另一个地狱罢了。
在他们心中,不说自己状况如何,单是被关押在其他地方的四万人就足够让他们放弃这个念头了。
有人苦笑,“我们的国,没有放弃我们,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罗一走到那人面前,低声问,“那你们的家人呢?”
“家人……”旁边的人也在苦笑,“我们这种样子,就算是回去了,也会成为家人的拖累,倒不如死了,兴许我的母亲还能得到一笔抚恤,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又有人说,“皇孙……将军……你们能来,能带给兄弟们最后一丝希望,真的感激不尽,但我们不愿成为东国的负累。”
“是啊……将军,趁着你们还能走的时候赶紧离开吧,我们……”
“都住口!”
郭岸僵冷着脸,一声厉喝直接打断了他们喋喋不休的放弃之语,“看看你们的样子,你们说出的话,怎都如此怯懦!难道你们的傲骨都已经被西国这群狗杂碎消磨干净了?难道这就是我东国武兵堂出来的军人吗?”
众人低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开始啜泣……
谁不想活下去呢?
谁都想活下去!
两月前,众人身负东国士兵的荣耀,何等意气风发!
可这两月来的遭遇以及现在的这副模样,连他们自己都厌弃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们早已遗忘了那时,只记得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在了敌人的手下,而自己带着满身的不忿与屈辱,沦为了西国人的奴隶。
以这样可悲的遭遇,即便是回到了家园,如何面对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东国百姓?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看着他们越发颓废,郭岸怒其不争,只想教训,将他们这不清醒的头脑全部训斥个明白,而这时,一直沉默的罗一站到了他的身前。
郭岸冷目,“让开!”
罗一盯着他,重重地问,“停下吧。”
郭岸皱眉,“你什么意思?”
罗一叹了一口气,“你难道看不到,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甘心屈服敌人的压迫!”郭岸冷声,“我只看到了一群唯唯诺诺的懦夫,你还想让我看到什么?”
“那换做是你呢?”罗一盯他,“倘若是你今天和他们一样站在这里,你又会如何呢?”
“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只要能多杀一个敌人,我就会奋战到底!”郭岸低头,看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拳头,“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罗一看他,苦笑着摇头,“郭岸,或许你觉得,他们轻言放弃是一种懦弱,但在我眼里,他们是一群被逼到无路可走的人……”
郭岸看着他,而后视线从那一万人身上扫过。
“我知道,你们郭家世代为将,一辈子都以战场为荣,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生和死啊!”罗一沉默了一刻,继续说,“有些事情,远比生死还要可怕得多……”
晴瑶看着罗一,眼中伤悲,口中默念,“小一……”
北冥珑沉眸,回想起剑宗那个天色未明的清晨,他将剑宗大半个房屋碾碎成尘,以此为剑宗死去的子弟埋葬,不由得叹息。
而司徒文矣闭目静坐、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结在手中那张与二十七的通讯符纸上。
而罗南站在一旁,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语,实则是在内心反复琢磨自己的过错。
罗一不再理会郭岸,转身看向众人,以精神力向每个人传达自己的话语,“我知道你们的低头与放弃,都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骄傲,但人生下来,除了要活的有所价值,更重要的是要守护好自己所珍视的每一个亲人,以及你们心中的重要之物……”
“你们的生命不应该在这里结束,你们的亲人,都还在东国等着你们归来,你们都是东国的子民,与我而言,你们绝非负累……”
“或许,你们的身心早已千疮百孔,但既然我们都在这里,那我们就都是一样的人,我知道,要保护你们离开这里,我的力量是很渺小的,但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那么我们将永远不会拥有希望……”
“如果,你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那么,我带你们走。”
随着罗一的沉默开始,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人群中忽然有人说话,“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陆续的声音响起,彼此杂乱,却越发有力。
罗一露出了轻快的笑容,轻声说,“我带你们回家。”
郭岸听着众人高呼的声响,他紧紧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罗一背影,明明他的身体要比自己矮小,可他的温柔细语,却能够比自己的严词厉色更加打动人心。
罗一对众人说的话,郭岸自然也是听的一清二楚,他能感受到,这绝非是从什么狡猾心思里编造出来的一番言语,而是真实的,从内心中有感而发出来的声音。
虽然语气不同,说出的话语也不一样,但表达的意思却是一样的,都是要让他们鼓起勇气,重新站起来,可是那些饱受苦难的人却为何只为他的话语动容?
他承认自己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无法理解,若说罗一心中最大的痛无非就是剑宗覆灭,可自己身为镇安将军,常年与贼寇叛党作战,无数次在名为战场的生死线上徘徊,可是自己却为何说不出他那样的话语?
在他思索期间,司徒文矣睁开了双眼,同时起身,走到罗一身旁,“二十七传讯,所有事情都已准备就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