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3)——求医
栓子病得一塌糊涂,忆莲也等不及将早饭吃了,抱着他就出门找郎中去了。郎中瞧了却说不妨事,小娃儿不过夜里着了风寒外冷内热发了高热,人烧糊涂了胡言乱语不知冷热也是常有的,开了方子,嘱咐忆莲按方子给孩子抓药煎服过个几日就无事了,忆莲按方照做,五日之后栓子果然病好。
可不知怎的,自此之后每隔个半月,栓子总要病上这么一回,要么浑身烫得跟火一样嘴里只喊着冷,要么身上寒津津的嘴上却叫着热呀热呀的,忆莲又找了几回那郎中开了几副药,却总也治不了这病,后来郎中便托辞闭门谢客了,气得忆莲满大街地闹,只说栓子之所以病成这样都是因为吃了郎中的药。任由栓子这么病下去也总不是办法,忆莲只好停了她那档子活,带着栓子四处奔走,这远近城镇的郎中都看了个遍,可到底也没有人能医好栓子。
如此过了半年,忆莲的积蓄都花光了,家里能变卖的也变卖了,母子二人身无分文,连吃喝都成了问题。被逼的没法,忆莲又干起了老本行,只是栓子一旦发起病来她是万万不敢接客的,只是守着这块自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瞧着他日渐消瘦无药可救,日夜淌泪,却也没法替他分担半毫。
六月的青水巷,夜里蝉声连绵虫鸣喧天,栓子睡在破屋子里间的凉榻上,做了个梦,醒来时觉着口干,转身瞧见榻旁案桌上放着一只碗和水壶,他自个儿爬起来倒了两碗水咕噜咕噜喝了,刚放下那破瓷碗便听见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破屋子不隔音,那分明就是男女缠绵的动静。栓子下了床赤脚走到门边,往外推了推,木门纹丝不动,娘亲果然又从外边将门拴上了。
这样的情形对栓子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只要夜里有男人入了家门,母亲都会将他拴在里屋,给他备了茶水,还不许他哭闹坏了事。栓子知晓娘亲做着怎样的勾当,倒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只是夏天的夜晚实在太闷热了,屋里又多蚊虫叮咬,闹得他实在睡不着,栓子顽皮,索性趴在门边上偷听外边的动静。
外边的男人不知讲了什么话竟惹得娘亲大笑不止,笑完了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娘亲长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样的人家,爷又何苦拿我取笑呢?”听得忆莲话里有自苦之意,男人似有些心急,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哄她,却听他说道,“忆莲,我没有取笑你,我要娶你做姨太是真心喜欢你的。”岂知忆莲却又笑了,“爷说这话还真不害臊,谁不知道爷房里除了正妻,还另有四房姨太太呢?爷当初娶几位姨太太时可也是这样哄人的?”那男人被猜中了心思有些发虚,半晌才又懦懦地说道,“可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娶她们是为了充面子撑体面的,你也知道,这镇上的大户人家有哪家当家的房里没有个三妻四妾?我刘家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我若没有两三房姨太太,别人岂不是要笑话死我刘家了?”
“爷急什么,”瞧着男人越发着急,忆莲话语也软了下来,娇滴滴说道,“我不过这么说说玩笑罢了,爷倒有这么一长串话来塞我。”男人哪里架得住她这般柔情似水,将她搂紧了一嘴凑上去吧唧亲了几口,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忆莲,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忆莲垂头不语,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在风流场所滚爬多年,她会不知道那是哄人的话么?她不与他较真,着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
“爷,要我嫁与你其实也容易,怕只怕……爷房里的几位姨太太容不下人呢。”忆莲一双玉手抚上男人胸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实在撩人得很。男人抓了她的手,亲了又亲,“几个臭婆娘算什么,爷我才是刘家正经的主儿!”忆莲把头埋进了男人肩窝,在他耳边低语道,“爷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女人的热气呼在耳朵里酥酥软软,男人一时情动,搂着忆莲又是一番云雨。
里间的栓子觉着无趣,趴在门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得外边男人起身穿衣的声音,嘴里说道,“忆莲,他这每半个月病一回每半个月病一回的,这是在拖累你呀!莫说是你这样的人家,就是我刘家有这样的病人,迟早也会被拖垮!忆莲,听我的劝,你若真心要做我姨太,就把这拖油瓶送走吧!”忆莲无话,低垂头默默地替男人系上衣扣,男人虽瞧不见她表情,却心知她心里有不愿,男人颇为惋惜地叹了一气便出了门。
天亮时,忆莲打开里间的木门,栓子醒了,正坐在床边逗弄着案桌上的蝇虫。忆莲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与栓子说道,“小兔崽子,今日吃了早饭,娘带你去街上扯两块布裁件新衣裳,好不好?”“裁新衣裳做什么?”栓子原是不解,后又想起夜间偷听到的话,便问道,“娘,您真要做刘老爷的姨太太么?”
忆莲手上停了停,有些恼道,“狗儿子,你又偷听老娘说话了?”
栓子见没否认,以为她同意了,一把抱住了他娘,哭道,“娘,我不要你嫁给刘老爷!娘嫁过去,就不要栓子了!”忆莲闻言鼻子一酸,搂着他道,“傻孩子,娘是要带你去看病呀!”栓子这才抬起头来,汪汪大眼瞅着他娘,“真的?”忆莲把他抱得紧紧的,自丈夫没了之后,她再也没像今天这样亲密过自己的孩子了。这样搂着瘦得像小猫一样的孩子,她才觉得栓子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忆莲暗暗想着这次求医定要将栓子的病医好了,孩子好了,刘老爷也就能接纳他了。
离青水镇四百里路远有一个名叫汇荣镇的小城,小城西郊上有所名叫回春堂的医馆,医馆掌柜陆郎中是镇里顶有名的一个大夫。忆莲听人说陆大夫专治疑难杂症,前些年有一妇人患上了栓子一样的病,人家就是给陆大夫医好的。只是这陆大夫怪得很,他替人看病有三大规矩:穷人不治、非疑难杂症不治、小儿不治。虽有如此怪异的规矩,忆莲却还是孤注一掷卖了宅子穿戴干净带上栓子去求医了,她不信凭她对男人多年的了解还搞不定一个大夫。
母子二人跋山涉水走了两天两夜才到了汇荣镇上,到了西郊天已全黑,回春堂大门紧锁,边上连盏灯笼都没有,忆莲摸黑敲了好久的门才有看门的出来把门开了,那人提着灯笼往前一照,瞧是一衣着鲜丽的妇人,问道,“何事惊扰?”忆莲忙忙说道,“我是青水镇刘老爷家的姨太太,小儿患了怪病,特来求陆大夫医治!”那人又将母子二人细细打量了一番,皱一皱眉,一言不发就要将门锁上,忆莲见状又忙忙上前侧身挡着,“大哥哥为何上门?”那人便说道,“你儿的病我家大夫不治。”
“为何?”忆莲状似不解。
那人不愿与她多语,指了指门上的告示,冷冷说道,“自己瞅吧!”
未等忆莲开口,那人将她推出门外,“砰”一声把门关上了。忆莲趴在门上,好半天才看清那上面的字:贫者不医,非疑难杂症不医,小儿不医。忆莲不死心,又敲了门,“大哥,您行行好,就让陆大夫给我儿瞧瞧吧!我家老爷乃青水镇一富贵人家,若陆大夫治好我儿的病,老爷定当面厚谢!”
“大姐莫开玩笑了,”那看门人见多了冒充富贵人家来求医的病患,却不吃忆莲这一套,“什么青水镇富贵人家,我实话告诉您,真正来我们回春堂求医的贵人那都是请了洋汽车备了重礼亲自来邀了大夫到府上去的,您披了这身皮囊就想冒充什么姨太太来骗医?我呸,门都没有!”那人撂下这些话便走远了,任凭忆莲再怎么敲门哀求也没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