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觉得自己就算疼死也不能再在将军面前丢人了。撑起身子,把马子盖盖上。
张冉听见里面有动静,敲敲门问,“长安,好了吗?”
祝筠检查完觉得一切妥当,才扶着墙扯着嗓子回了声,“好了。”
张冉推开门,祝筠正扶着墙,蜗牛一样地往床上爬。
高照看不下去,打横抱起祝筠,放到了床踏上。
被高照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抱,祝筠顿时成了受惊的鹿,呆在床上一动不动。听任医官把脉、检查双膝。
“啊呜!”
医官冷不丁地捏了一把膝盖,疼得祝筠浑身一颤,顺着胳膊就抱住了坐在榻上的将军。
“好医官,您要不要轻一点。”张冉在旁边央浼。
“这位小公子是不是以前经常跪在地上啊?”医官捋着胡须慈祥问道。
祝筠窝在将军怀里点点头。
“小公子忍忍,容我再摸一摸。”
“哦。”
祝筠撇过头,咬着牙不做声。可他实在疼得厉害,只能死死咬住将军肩头的衣服。
高照见他身子抖得厉害,觉得孙子受膑刑也不过如此,忍不住催着医官,“还没好吗。”
“不要着急,得慢慢找……”老医官闭着眼睛,三指很有节律的在祝筠双膝划着。
“敢问医官爷爷,您要找什么?”张冉问。
“小沙粒,或者小石渣。”医官和蔼地笑笑。
“膝盖下怎么会有您说的东西。”张冉不解。
“一般人自然不会,但若像小公子这般一直跪在地上就不好说了。这小砂石若真入了肉中,得及早祛除,否则越长越深,再想找就难啰。”
“那若是摸不到怎么办?”张冉又问。
“你能不能先闭嘴,不要打扰医官。”高照呵斥。
张冉讪讪闭了嘴。
“啊,摸到了。两个都摸到了。”老医官把手指点在膝下的一个部位,用墨汁点了个标记。
双膝各有一个标记,想来是双膝都有沙粒。
“祝筠说他雨天腿疼,也是沙粒引起的吗?”高照问。
“嗯,会有这个症状。这么说来小公子以前腿就疼过啊。哟,那可真能忍。怎么不早些找大夫瞧瞧。”
“嗯,以前疼得没这么厉害。”祝筠敷衍。
“那要怎么治?”高照问。
“好说好说,取出来便好。”
“怎么取?”三人同问。
“拿刀划开,用钩镊取出来便好。”医官轻车熟路的比划。
祝筠惊耸,捂住膝盖问,“我会瘸吗?”
“不会。”
“只喝药可以吗?”祝筠又问。
“会残废。”
“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没错。”
“是不是特别疼?”
“可以喝酒,喝醉了就不疼。”
“我喝不醉。”
“你还会喝酒?”高照的气息扑进祝筠耳朵里。
“唔。”祝筠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或者我可以尝试配副草乌散,配上曼陀罗花汁敷在膝上也可。”老医官捋着胡须。
“那就这个吧。”高照决定了。
老医官打开药箱,取出白布包裹,徐徐展开,先是长长短短的银针,然后露出各式刀镊钩剪。
祝筠朝后挪了挪身子,“可是我还没想好,可不可以改天……”
“别怕,我在这陪着你。”高照握着祝筠的手,“我给你讲故事。”
“将军你还会讲故事?”张冉惊奇。
“关公刮骨疗毒,听过没?”
祝筠点点头,张冉摇摇头。
“那我讲不讲?”高照皱眉。
“将军可以讲给冉大哥听。”
张冉超级渴望地看着将军。
高照瞅着张冉黢黑的脸蛋,“我不想讲了。”
祝筠躺在床上,觉着自己就是一条躺在锅里的咸鱼,被喂了一肚子香料,只待老医官打上刀花。
医官一丝不苟地在烛火上烤刀片,祝筠心里胆怯又惶恐,感觉下一刻医官就该露出坏人独有的奸笑。
“将军我想上厕所。”祝筠面无表情的看着高照。
“你不是刚上过。”高照低头看他。
“哦,那就不去了吧。”
祝筠感觉自己避无可避,生无可恋地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你不嫌闷吗?”高照戳着被子逗他。
“不。”祝筠裹着被子拱起来像条泥鳅。
“长安,你要不就闭上眼睛睡吧。等你睡一觉醒来,沙子就取出来了。以后阴天下雨膝盖再也不会疼了。”张冉趴在床头哄着。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困。”
“要不要我哼着小曲儿哄你睡。”高照突然说。
“别,将军求你别哼。”张冉强烈制止。
“嘻嘻,将军你哼歌很难听吗。”祝筠露出半截脑袋问。
“那不是一般的难听,能要人命的那种难听。给我钱我都不愿听。”张冉信誓旦旦道。
老医官准备好工具,算计时候着差不多了,揭开敷在祝筠膝上的帕子,手指轻轻点了点。
“感觉得到吗?”
“有感觉,但不疼。”
“那我开始啦。”老医官擦擦手。
“唔。”祝筠捂着被子蹭到了高照的腿边。有依靠,心里总是踏实些。
高照轻轻拍着祝筠,就像安抚一只惊魂不定的小兔子。
祝筠能感受到,锋利的尖刀在膝上划开小口子,不疼,有些麻酥酥的感觉。
“将军,您这个样子真慈祥。”张冉仰着头。
祝筠听见了,想瞄一眼,但眼睛睁不开,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拖向深梦。
医官的动作很麻利,左膝的“沙粒”很快就取了出来,右膝里的埋得深,费了番功夫。
老医官用镊子夹起“沙粒”,冲去上面的血迹,迎着光端详,竟然是纯白色。
张冉坐在床旁地上,倚着床栏,摸着自己的双膝,“这要有两粒沙子钻我膝盖里早就呜嗷叫了。长安真可怜,疼了这么久。”
高照用深蓝的帕子接过两颗“沙粒”,其中一颗小的周边尚圆钝些,大的那颗直接展示出尖角,像是直接刺进肉里。高照几经沙场,砂石为伴,从未见过这么白的沙子。不禁皱眉。
“将军也觉得不像普通沙粒吗?”医官包扎好伤口。
“医官怎么看。”
“小点的那个不好说。但是大的那个,我夹起来的时候,觉得它质地偏脆。这么脆的沙很容易被风蚀去棱角。而扎进他膝上的这颗,有棱有角,像是刚从大石块上掉下来,就钻进了他的肉里。”
“等长安醒了问问他呗,说不定他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冉戳着祝筠睡梦里露出的酒窝,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美事。
“他可能不会说。”高照包起“沙粒”放进了袖中。
医官收拾好药箱,开了付方子让张冉煎药去。高照无事,寻了本书来看。
算起来今天和谈事情就要尘埃落定,过几日回上京,不知道周校尉那边查出些什么。
“高大哥。”
明王端着碗药,递给了高照,“到处寻你不见,竟然躲这里来了。”
“张冉又去做什么了,劳你亲自过来送药。”高照放下书,接过药坐到了祝筠床头。
“给你的药,喂他喝什么?”明王见高照要喂祝筠喝药,想来高照把自己当成是给姓祝的送药,心中不悦。
“哈哈,我刚还想怎么是你拿来的。”高照抚额。
明王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昨天的药你就没喝,我怕今天不送到你眼前,就又忘了。高大哥你该寻个嫂子了。”
“这几年不太平,我又常年在外带兵,娶了妻又不能随身带着,扔家里跟个寡妇似的,辜负人家的好光阴。”高照吹了吹药汤。
“替你打理家业也好。将军府都荒废了。”
“我那老管家人很勤快。至于庄子铺子,有大哥大嫂照顾。”高照将药汤一饮而尽。
“高大哥,李骥说他是白玉京里的男倌,你该不会喜欢他……”明王指着祝筠试探着问。
“他挺招人喜欢的。”高照看着熟睡的祝筠,不禁一笑。见明王面露惊色,又解释道,“景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见他可怜,才带他离开白玉京。”
“可你对他关心的过分,今天一天都在这儿。”
高照被明王陡然升起的醋意搞得莫名其妙,“这不赶上他病了,又没人照顾。我就做做好事,积德行善。”
明王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要相信李明德说的话。高大哥心善,马匹受伤了也会关心,何况是个大活人。
“齐相那边谈的怎么样?”高照问。
“基本上都签好了,燕使说回禀燕王后,在冬雪前放还六万士卒。”
“嗯。”
“师兄就快回来了吧。”明王松了口气,憧憬地看着窗外。
“江北矿产查的怎么样?”高照又问。
明王摇摇头,“齐相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在江北有经营权,时刻留意北燕在江北的举动便好。”
“江北多山,绕山有水路。我们追踪恐怕不易。”高照面色凝重。
“他们若采矿必然会组织大批人马进山,我们的人可以伪装成樵夫、猎户、渔民,散布在江北的各个山头。”明王道。
“只能如此。动作隐蔽些,王姬不见得愿意我们在她的地盘上搞小动作。”
“我明白。王姬肯让我们踏足江北,只是看在魏国的商贾能给她带去利益。”
“寻矿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趁燕兵尚未进驻江北,在我们回上京之前就安排人过去吧。”
“高大哥放心,我已经差人去办了。”
高照欣慰的拍了拍明王肩膀,“另外,我们既然争取到江北,就多动员江南的商贾贵族去江北经营,把给燕国的银子从江北再赚回来。”
“嗯,我回去就奏请父王发诏。”明王点点头,起身又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从来凤鸣霞就没能和高大哥安心吃过饭。”
“行,你先去吧,我稍候后就来。”
明王走远了。
高照看见祝筠闭上的眼皮眨啊眨,重重地清了声嗓子。
祝筠吧嗒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候醒的。”高照低头看着。
“从将军说我很招人喜欢的时候。”祝筠戳着俩根食指,羞赧道。
“那你听到不少事儿啊。”
祝筠蹭地坐起来,“将军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腿疼吗?”高照朝膝盖方向努努嘴。
“唔,有一点,就这么一点。”祝筠拇指和食指间比了个小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