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东是独自一人前往皇宫的,何家随从将他送到山外二十里便回头复命了,如此也好,正合唐东心意。
他的心脏自醒来后便奇痛无比,一直忍着不发作,待又走出三十里,来到城郊的一处客栈,他匆忙进去检查自己的情况,顺便将那红袈裟拿出来放在桌上,身上的异样定与此衣有关。
唐东将上衣脱去,盘坐在床榻上,迅速催动捻霜诀一式,手指之间挂上自己的冰之气息,直接触碰胸前的心脏部位。
两束冰丝缠下,钻进了他的胸膛,那颗跳动异常的心脏立刻被稳定了下来,暂时封住了那种疼痛的感觉。
随后他打开识海,想看看里面多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那些金丝皆聚集在此,成了一个杂乱却反复跳动的线团,搅动得他不得安宁,若想使其停息,看来还得将这些金线解开。
唐东看了看桌上普通的红袈裟,叹了口气,这袈裟肯定是师父放在石珠之中的,也许是在某个秘境或者角落疙瘩里,尽给他出难题。
但空明肯定不会害他,估计只是来不及给提示罢了。
或者就是不想给!
他想到了空明那奸笑的样子,虽然见得不多,但让人很难忘记。
这一团金线难解难分,唐东试着用心神伸出一只手指碰它,但其上似乎有着某种力量,瞬间削断了心神的一个指节。
唐东脸上的肉抽了抽,虽然心神温养后能复原,但一下子去掉了一个小指头实在令他肉痛,但除了以心神代肉身,还有什么方法能解开这金线呢。
他想到了胸前的石珠。
这珠子似乎格外不凡,乃是空明送他的一件礼物,唐东估计这礼物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贵重。
而其中一个功能便是,出元。
整个识海都能搬进去,在其中重新汇成他自己的模样,相当于灵魂出窍。
在那里面也许能有解决的方法,毕竟这金丝就出自石珠。
当他潜入其中,识海中的金丝果然都停下了躁动,甚至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如长虫一般自行游动起来,不多一会儿,便自动解开了。
同时,石珠世界中的东方传来了一阵兽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随着一阵阵恐怖的震动,那个极其遥远的物种似乎正朝这边赶来!
这一异动将唐东惊得不敢出声,他突然就分不清幻界和现实,那无限遥远的东方,竟然传来一声兽吼,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此能耐,一声巨吼穿透数千万里,直抵唐东心海!
地震不止。
唐东汗流浃背,匆忙脱身,向身体归还了元神。
许久才平复下来,他继续观看识海,那些金丝已经整齐有序地立成了一排排,就好像排兵布阵一般。
唐东试着催动灵气,结果那些金丝立刻四散飞开,竟从他的识海钻出,分到四肢百骸的血液之中!
金线移动的速度极快,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阵剧痛迅速吞噬,他身上各处的血液如同炒豆子一般劈啪作响,皮肉滚烫如火炭,心脏作为血液的源地,更是几欲炸裂!
“搞什么鬼!”唐东火气无处释放,只能无能狂怒,对空大喊。
此时的他至少还保留几分清醒,忍受着身体疼痛布下了几枚黯音石,将声音全部吸收,不至于让周围客人发现。
随后那金线变本加厉,一根根化成金色的水滴融入血液,然后又被滚血烧结成一整根金线,贯穿唐东的整个血液脉络,让他的血液吸附于此线,不再散漫无章。
唐东已经尽力运起捻霜诀,要将血液冷却,但难奏其效,他终于再一次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天还是亮的,却已是第二天,还是客栈老板将他叫醒的。
他以为唐东还在睡觉,已至午后许久,这个人居然还在睡觉。
老板不禁感叹起年轻人的蹉跎,但他叫醒他,主要还是为了房钱。
“这位客官,您看您是续住呢还是退房呢。”老板挂着标准式的商人微笑。
唐东揉了揉眼睛,房门大开照进来的光线格外刺眼,他问道:“第二天了?”
“是的。”
唐东沉吟了一番,说:“那不住了,对了老板,给你打听个事儿,往皇宫是这么条路吧。”
“皇宫!?”老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眼前这个小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从面相上一看就是个普通车夫的料子,一辈子也见不到圣上,到死都看不得皇宫一眼的那种。
“小伙子,医馆出门左拐便有一个,乃是镇上顶好的。”老板笑嘻嘻地说。
唐东也不恼,他无论是穿着还是面相确实都很普通,但并不该成为这个老板看不起人的理由:“老板,你才该去医馆治治耳背吧,我说的是皇宫。”
“你当真要去皇宫?”老板听他说起两次才开始认真起来,面相普通,但许是官宦之子,那也不是他惹得起的。
“是的,唉,跟你们这些做买卖的打听个事情真麻烦。”说罢,唐东拿出一个钱袋子,他打开时那里面的金子把客栈老板的眼睛都看直了。
然后他挑来拣去,摸出两块较为完整的银子,丢在了桌上。
“哎呦,客官您这样我可就不好意思了,皇宫那便是这条路没错,往前再走数千里,到了磨坊镇呐,抬头就是了。”说完,他迫不及待又手忙脚乱地收起了那二锭纹银,这个镇子来往之人不多,这几两品质甚佳的银子可抵得上他三个月的收入。
唐东急着走,得亏秦皇性子缓,不催人,不然他可能早就到宫里了。
一百里不过半天脚程,一路上,唐东在马车上运功检查,发现自己已经踏入了融血境。
那金线细得几乎难以看见,却确确实实连接了他的整个血液网,而这金线,便是他踏入融血境的“血物”。
“居然还能这样搞。”唐东暗自惊呼,空明告诉他,融血便是借助兽血催化自己的血液,相当于一个煮沸的过程,将杂质煮去,留下真血。
这兽血品质越高,融血效果就越好,血脉交融,人在保留灵性的同时拥有了兽的兽性的本领,如此一来,便会变得更强。
但此时一看,这金丝既不是兽血,也不是什么其他的血,看来师父对他有所保留,这融血境远不止寻常人之间流通的版本这么简单。
唐东感觉自己力大如牛,抬手一试,打烂了一块窗木,他还不敢用力,却惊了马儿和车夫,赔了好多钱才息事。
他是不缺钱的,至少暂时不缺,何公给了他很多凡间的金银作为盘缠,还给了他一些修行者之间流通的货币,俗称仙贝。
如今融血已成,只是身上未知甚多,宫中人见多识广,兴许能对此有所耳闻,师父没给他留下任何提示,唐东在幻境中寻过了,什么也没有。
那件失去灵性的袈裟,他不敢丢,认真地折好放在了木屋的柜子里。
唐东挥手间都感到了空气的震动,他满意地睡下了。
说来也怪,这马日夜不累,一觉醒来,竟已将他带到了地方。
“我睡了很久吗?”唐东问。
“大人,一共一天零三个时辰。”那马夫毕恭毕敬地答道,自看到唐东赔钱的阔绰后,他再不敢多生事端,生怕这是某位官宦之子。
“居然这么久,看来是真累到了。”唐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掏出一个钱袋子,数都没数便丢给了他。
此地便是那客栈老板所说的磨坊镇,两地相隔千里,得亏他店里来往客人多,不然这千里之隔,如何晓得。
唐东抬头望去,远处果然有不凡之景,金光宝殿宏如天筑,隐隐龙气威似仙皇。
整个磨坊镇在这龙气的包裹之下都显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这里的人们每天都面带笑容,精神劲倍儿好,是除了修行之人聚居地外鼎鼎有名的长寿镇,天天被皇宫中外溢的龙气滋养,百岁老人都成了常态。
唐东挠了挠头,这龙气真实存在,他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空气之中渲染着淡淡的金色,但为何此地的百姓受尽福泽,对他却毫无效果,难道这龙气只针对凡人。
不论如何,这皇宫总算是到了,秦皇召见,希望是福非祸,他还想暂居秦国,也许谋个一官半职最好。
远天奢华的皇宫透出阵阵压 迫之感,这压 迫只针对修行者,而百姓则会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一直生活下去。
唐东步步坚定地迈向了那里。
这殿门便比何家大门还要华贵数倍,其中珠镶玉嵌都不知是何品种,门口的守卫更是犹如神将伫立,纹丝不动。
唐东来到门前,他们连眼睛都不曾斜过,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他还以为这两人站着睡着了,便出声招呼:“两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他二人依旧目不斜视,只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请出示文牒。”
“秦皇没有给我文牒。”唐东失声,随口说了一句。
哪知那二人反应极大,凶恶的眼光立刻汇聚在他的身上:“大胆!陛下尊号,岂容你这野民随口称呼!”
说罢,纷纷拿起手中戟钺,要将唐东捉拿。这二人作为守将,不动之时仿若凡人,此刻动起,竟已有金身修为!
唐东立刻后跳逃离,他肯定不是对手,想不到秦宫竟有如此气魄,连两个守门的都是金身修为。
但那二人岂肯罢休,今日非要将这辱没陛下的毛贼捉拿不可。
唐东只能苦笑,硬着头皮接招,他边打边解释,但他并不想好好解释,反而威胁道:“陛下让我来此觐见,你们切莫再动手,免得自己被平白削去官职!”
两位守将听到这话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出手更凶,两人一人一戟刺向唐东,唐东身上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只能躲闪。
终于在一戟之后,他避无可避,催动捻霜诀,凝出一把冰枪,重重地敲在了刺向他的戟钺上,本来只想将其打偏,没曾想一根金线顺势从冰枪之中爬出,束在了那人的戟上,只听咔咔两声,沉重的兵器便被折断了。
这一异变不仅守兵没想到,连唐东自己都没想到,他自从进入融血,边感觉可以催发血液之力,加注其外,本以为充其量只是让寒冰更为坚固而已,却不知还有这一效果。
守兵万年不变的眼光终于变了,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一个融血境的毛小子打碎了兵器,传进宫中估计要被那些同僚笑话死,他一想到这便觉得难以忍受。
即使另一名守兵努力在暗示他:任务在身,切莫动怒,我们该撤了。
但他好像完全听不进去一样,今天非要给唐东一个教训,他本就壮如一头猩猩,披上铠甲后更加威猛,一巴掌抡出去,唐东要是中了,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
唐东感受到了恐怖的气机,他再不闪躲,恐怕脑袋都要被打凹下去,但当掌风逼到脸上,他突然改了主意,手中寒意迸发,他与那名凶狠的守兵对了一掌。
一掌下去,劲风顿显,数道金丝从他的掌心钻出,两掌相碰的一瞬间,那些细密的金丝便缠上了守兵的五根手指,并以完全相反的力道掰扯。
若僵持超过三息,恐怕他的五根手指都要折断在这里。
“住手!”一位老者驾着三色鹿悠悠而来,他腾空而起,手一划,割断了唐东的掌间的金丝,那些金丝断裂之处流下了几滴血水,唐东被逼的咽下一口鲜血。
他倒退了两步,这金丝早已融入血液,丝断血枯,他感到了疼痛与愤怒。
不讲道理,秦国之人也不过如此。
他恶狠狠地盯着来人,那老者见唐东模样,连连道歉:“施法仓促,多有得罪,小友勿怪。”
“勿怪?”在人家的宫殿正门面前,唐东本无意生事,但这人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让他很是生气,一句如此不诚恳的道歉就完事了,大秦律法要之何用。
老者听闻,眉头一低,再次赔罪道:“小友请随我进宫,老朽定当赔礼补偿。”
“补偿不必了,快带我进去吧。”唐东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一个披发带束的中年男人踩着平剑而来,斜目而视:“好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子!到了人家的地盘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唐东抬眼望去,那人踩在飞剑之上不愿下来。
“伯顺公,陛下召见,我便先进去了。”他对着老者吆喝了一句,随后白了唐东一眼。
“也好,我和他一起进去。”伯顺公始终和蔼,不曾为唐东的无礼动怒。
唐东细想去,也觉自己嚣张,便不再作声,一路随着老者进去了。
这老者便是四大家主之一的宋家大公,伯顺公,白眉祥眼,已有四百年岁,乃众公之首,平日里多有人来征求他的意见。
而刚进去的那位,英气勃发,面带蔑视之人便是唐家家主,定巡公,年少早成,年方四十岁,便有碎元修为,实乃秦国之福泽,举国上下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人能有此等逆世天资。
据一路上伯顺公对他所言,四大家主齐至,乃是陛下方才召见,如此跨越千里万里,碎元修为果然让人好生羡慕。
那是不是说鹿庄公也会来,唐东沉思,他刚与鹿庄公关系紧张,急于离开,此时匆忙相见,不知他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还有一位大公,便是秦家必先公,虽有御赐名号,却总不能做到这个必先,哈哈,待会你就知道了。”伯顺公一路上言慈目善,明显是不希望与唐东结下过多仇怨,刚开始虽然两边的印象都不甚友好,但他以年长而有大智,不会同入世未深的毛小子计较。
唐东虽开始与其有所冲突,这一路走来,慢慢也对这位充满智慧和见识的老者产生了善感。
但当唐东踏进这道宫门开始,一切都不同往日,他将会面临什么,未知总是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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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
我斟星湖水,一杯罗于南
一杯罗于西,一杯罗于东
——北殿·离水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