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我把外衣丢还给柳青青,当即下楼找人。
柳青青坐在屋檐上,见我火急火燎的爬进屋,她道:“你倒是慢着点,当心从屋顶上一咕噜滚下去!”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旺财。”一句无心之语脱口而出,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旋即僵了一瞬,“啊……我走啦。”
我撇开视线,一时不敢对上她的。
柳青青爬来几步,对我笑笑:“嗯,你去吧。”
我点头,默不作声,一撒手荡进了屋。
待我离开后,柳青青扯着身上的衣裳重新披好,学着我方才的姿势也陷入的深思。
她托着腮,望着月亮:“隐庄上,若不是初雪决定出手,或许我们一行人根本等不到隐门的援军,或许钟庄主死后,我们都会在密室中被发现,又或许……我们所有人早都死在了那一夜里。”
她叹着气:“或许只因是你的关系罢,带来了这一切的转机。”
——
旺财的死,始终成了我的心头的一根刺,吞咽不得,也拔不出来。
他是因我而死的,是我无能,最后关头也没能保住他。
我知道,我想见证叶玄的死亡,不只是为了报仇,是为了结这一场场因我而起的因果循环。
我该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差遣门人去检查带上路的衣物鞋子伤药,以及兵器等等。
这一下楼,我恰好遇见了从大殿而出的菱儿,我想跟着队伍同去,便去找菱儿打个商量。
菱儿瞥我一眼,道女子全部留下,包括我们几个伤病残将。
我纳罕:“这分明是对女子|赤裸裸的歧视!”
闻言,菱儿却瞥我一眼:“你去了做什么?添乱吗,夜倾在路上还不够照顾你的。”
我蔫了,菱儿说的确是事实。
但我还不肯放弃,等着夜倾何时从大殿里出来,还向下人要了两个馒头。
隔着门,里头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好似准备不时出发……欲打叶玄一个措手不及。
我在门外等了许久,君玖一直在说话。叶玄的目标是冲着我与夜倾来的,可叶玄的贪婪却不止于此,是冲着王城天下去的。
大晚上的,等我蹲在门口犯了困,会议才将将进行一半,暂时中止休息。
这时,我才把大门打开条缝隙,把脑袋从中凑过去,唤夜倾出来。
大殿里站着坐着许多人,可只有夜倾这一身红衣醒目得很,使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一战,夜倾毁了叶玄的发冠,叶玄也断去了夜倾的黑甲,夜倾也看得开,坏了就干脆不要了。
夜倾的眉眼淡淡的,直到听着声响瞧见了我,这才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夜倾在对战之中,最后关头还是动用了赤豆,这才侥幸脱逃。
伤势何如,菱儿闭口不言。
可哪怕夜倾在他人面前再装作若无其事,却骗不到我,因为不论是什么模样的他,我都见过。
夜倾起身走向我,俊美的面上勾着唇角,唤我:“墨兮。”
“你饿不饿?我还剩个馒头。”我不由分说的塞给他。
大殿门外,夜倾看着手上的大白馒头,笑了笑:“正巧饿了。”他也不点破我为何来找他,顺着我的话,把馒头吃了。
我嘻嘻笑笑,主动牵上他的手:“今天天气好,陪我出去晒晒太阳透透气?”
夜倾随意瞥去一眼窗外,瞧见深夜里夜朗星稀,不动声色的应和我:“嗯,天气不错。”
夜倾离席,君玖自然就接过夜倾的位置继续议事。
大晚上的,我带着夜倾在外头四处溜达,路过些门人对我二人行礼,我替下夜倾的份全都胡乱点头了事,只顾拽着后头的妖孽美人往外走。
我蹦蹦跳跳,哼着小调,夜倾也依着我,目光时而落在我身上,时而落在与我交握的手上。
我似是被这月光迷得睁不开眼,凑过头唤他一声:“夜倾。”
“嗯?”他窄着一双凤眸看向我。
我循着记忆慢悠悠的走着,晃着他的手臂:“你说我们有多久不曾这样说过话、散过步了?”
夜倾纤长挺直的身形跟在我身后,稍作思考,他的唇角微弯:“兴许近四年了。”
“四年啦,我都没注意,都过了这么久了。”我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对吧。”
“是呢。”夜倾看着前方,余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应完话,他又不动声色的将手握得紧了些,步子迈大跟上我,与我并肩而立。
我循着记忆中的方寸之地寻去,记得当年地里,君玖曾种满了荼蘼。
可在青凛之巅一战后,这片花儿几乎尽数枯死了。
借着月色瞧见一片荒芜,我不禁有些遗憾,夜倾只道:“强则自强,从不因旁人怜爱与否。”
“是啊,你说得对,却也不尽然。”我撇开他的手,自顾自蹲身在里头寻找生机,前些天下过雨,地里还有些泥泞,我差点就滑了一跤。
夜倾想来扶我,却被我推辞了。
若是夜倾一早知道我对这片花地在意,定会差门人种好了争奇斗艳的物种,催开花等着我来。
我知道夜倾想说什么,无非是不顽强的事物,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在枯枝之中左顾右盼,不时拨楞两下,我头也不回的道:“可世上哪来这么多强者,你我不都是寻着了生存的意义,才拼尽全力的吗?”
夜倾轻声道:“墨兮,因为你。”
“什么?”我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一怔。
月光之下,夜倾看我白衣的身躯,在枝叶中缩成小小一团,埋头苦寻。
他思量过后,得出答案:“这世上所谓美好事物,本就该为你而存在,因你值得。”
我便寻着,咧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喜欢我。”
这句话,早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他从容不迫的站在一边,想等我一个答案。
我在枯地之中寻了好久,拨开最后一丛枯枝,终于见着一株白色的芽儿。
荼蘼向来都是成簇开的,其余的早就枯死了,这剩这么一抹白色。
就像沙漠之中的一池清水,稀罕不已。
我眼前一亮,欣喜不已:“谁说都死光了的?快看快看,这还有一朵!”我赶紧招呼着夜倾过来瞧我的成果。
夜倾掠过枯枝丛,在我身边依言蹲下,也瞧见了我为之欣喜不已的答案。
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花,也可以成为反败为胜的希望。
这是我想对他说的话。
夜倾的眼里印着花:“嗯,还有一朵。”
“所以,我当然是对你欢喜的。”我嬉嬉笑笑,这没头没尾的话,也同样作了回答,“要活着,也要你。”
他望着我面上绽开的笑,心上一动,挑起下巴想要亲我,我却心里惦记着这最后的白色。
心生一计,我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而后站起:“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我拍拍屁股就往屋里跑。
夜倾再难言,也统统咽了进去,跟着起身,面色复杂着问出一句:“墨兮你去哪里?”
“回屋!借锅碗瓢盆!”我大摇大摆的离开,挥挥手留下一个干脆的背影。
夜倾一怔:“你若是饿了,饭菜吩咐下人就是。”
“不吃饭!”门后,我倏然转头,对着夜倾眨了眨眼,“我种花!”
说罢,门一关,把夜倾阻隔在外。
“用锅碗瓢盆种花……”夜倾默了一阵,而后摇着头笑出声来,“不愧是墨兮。”
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厨屋里端了厨具,我返身就回,将这土壤小心的挖开,再移植栽种到盆里,小心填平。
之后我再浇水啊施肥啊,千万的细心。
“好啦,这样我就有一锅的荼蘼了!”我拍拍手,大功告成。
夜倾哭笑无言:“你要是喜欢,我差人去种就是,何必你亲自动手?”
我连忙拒绝:“这不一样,不一样的!原先方寸的荼蘼是君玖种的,理应他来收成。不如我把这锅花养好了,等你我凯旋之日,这花养得有了精气神,再转手还给君玖,岂不是美事一件?”
我理直气壮道:“亲力亲为才有参与感嘛!”
夜倾扶额。
我却当他是被我说服了,把脏兮兮的手往他衣襟上蹭个干净:“所以啊,这次也让我跟着去,好不好?”
夜倾睨着我的动作,也不恼,望着自己衣襟上的灰土:“所以你特地找我出来,又绕来绕去百般言语,就是为了与我一道去玄阳山?”
“是啊!”我歪着头,“所以……你同意了?”
夜倾唇畔勾起一笑,一挑眉:“有何不可?”我刚要庆幸,却见他眼中闪过狡黠,又转而道,“不过呢,这次计划群攻夹击,再如何也不能让你一个普通百姓上战场罢?”
“普通?”我连连摆手,“我不普通,我有琴,我可是人见人怕的入魂引。”
夜倾面上带着笑意,就这么瞥着我。
我生怕他反悔,赶紧找话补救:“你,你等着,我这就回去修炼,路上好歹还剩个三五日的,我抓紧了炼……起码是个两成功力的高手!”
听罢我这番打肿脸充胖子的话语,夜倾居然应下:“好,只要你炼回两成功力,我就带你上路。”
“这可是你说的!”我赶忙端着锅往回跑,准备回屋争分夺秒,不时回头强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一通往屋跑,恰好撞上几个和尚与我大眼瞪小眼,我白去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黄花大闺女吗。”
和尚几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直到后头慢悠悠走来夜倾,面上还挂着笑。
几个和尚因正事而来,把我的怪举抛之脑后,恭敬问道:“夜……掌门,君公子已将计划悉数告知,不知我们何时出发?”
“两个时辰。消息已送达枫楠山庄、隐门二处,归尘与我一道上路。”和尚方点头,夜倾瞥去一眼,“切莫让方才那姑娘知晓。”
几个和尚对视一眼,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