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红了破烂不堪的衣服,木元身下的地面浸湿了一大片,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
他终于愿意开口求饶,只轻轻一声,就让狸吾嘴边噙笑,这是他最痛快,最坦然的一刻!
沾着血肉的脊骨被他一掌掐断,哀嚎声一刻都没断过,不过是越来越细微,越来越无力……
木元如同一摊烂肉趴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狸吾从他身体里剔出骨血,偏又迟迟不取出莲心。
他要叫他以最痛的方式感受死亡,给他足够的时间忏悔过往。
狸吾慢步绕过木元身侧,蹲下身来探他眼里的恐惧,欣赏他甩头晃脑的挣扎,笑意从他嘴角隐去。
他恨道:“痛苦吧,人家都说死前能看到许多往生之人,那你告诉我……”
狸吾突然轻下了声,趴在他耳边,如鬼魅勾魂指着空气问:“……你看到你的儿子了吗?看到我外祖父了吗?见到我母亲了吗……看清楚了吗?我从未见过她,你可得替我多瞧几眼……”
风刮过旷野山洞,搅得山石呜呜作响,宛如祭祀哀曲。
白斯寒站在原地不由怔然,想要上前敲醒魔怔似的狸吾,偏偏脚底生根,半步不移。
恍然间,一道黑影从远处山头飘过,白斯寒眯起眼仔细看去,除却晃动的树枝外,不见人影。
念起木元所中之毒,他估计下毒之人可能未曾走远,方才那人会不会就是蓝石峡谷来的妖怪?
又因何不走?
脑子里的诸多疑问让白斯寒不能再停滞,瞟了一眼正打算着手取莲心的狸吾,也不与他打招呼,便匆匆赶往黑影消失的方向。
狸吾抬头看他隐约走远的背影,再看脚下吊着半口气的男子,浓眉微蹙蹲下身来,掌心呈光,覆上木元额骨。
片刻后,顺利炼出肮脏血肉中的那颗纯净之物。
一声清脆口哨响彻长空,三五只秃 鹰旋在上头,只等着执刀男人离去,好下去啄食那具未死之身。
狸吾退开数步,挥手一招,秃 鹰犹如脱弓长箭俯冲而下,利刃般的鹰爪撕扯着木元,寥寥片刻,四分五裂。
万恶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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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男人侧面抬头去看远处的山,才打算去追消失身影的白斯寒,身后隐约传来渐近的响动。
黄泥飞溅,马蹄音来,他回首往去,白须老翁睁着一双怒目朝他这头奔驰。
骤停的马儿,冷不防在他靴上甩了一排泥点,话在嘴边准备发问,也因此转成嫌弃的咂嘴:“啧,你这老头干什么呀……诶诶!”
老翁一下马背,伸手就揪过狸吾垂在脖后的发束,手里的动作和口里的责骂声同时袭来:“啧个屁!你这小子胆儿挺肥啊,在我眼皮子底下占便宜!”
“我占什么便宜了,快松手!头发要被你揪断了!”
老翁不理会,生拉硬拽着让他屈下腰来面对自己,继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事情也不是你这么干的!我小孙女还没嫁人,你把她肚子搞大了的话,叫我们云牙山面子搁哪儿去!”
他一怔,惊道:“啊?谁把谁肚子搞大了,你可别给我造谣!”
“不是你还能有谁,难不成姑娘家还能拿这事儿胡扯,你!看我不打死你!”
老翁口里的话还没说完,便在狸吾脑门上狠狠敲打下去,他来不及懵呆,捂着额痛弯了腰!
老家伙仍然不打算放过,絮絮叨叨又伸手往狸吾耳朵拧了一把,道:“我本打算站在你这头教育教育那丫头的,让她哄哄你,你可倒好,趁机下手一点儿不带含糊的啊!”
“疼疼疼!你能不能先松开!说的什么我一句听不懂,少来冤枉我!”
“你还狡辩!就算占着理也不该罔顾礼仪,怎么?是想霸占人家,怕她跟别人跑了?看不出你小子心思挺重啊!”
一句接一句的责问责骂让狸吾无力回应,再瞧老家伙急赤白脸,唾沫横飞的叱责模样,他也只能无奈听完。
字里行间大概听出了点意思,又被那丫头嫁祸了,分明半点便宜没占,还得被扣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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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鹰似食完美餐,一声长鸣震颤天际,惊空遏云,吸引了地面争执不休的老少二人。
狸吾略显急迫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递过莲心,对老翁道:“这个东西你带回去救那小子的命,我先去办点事。”
老翁不满:“办什么事,我的事你还没给我个解释!”
“回头再跟你说,没瞧见你孙子不见了吗?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回山上等我。”狸吾一挥手臂,甩开那只一直纠缠自己的手。
老翁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掌心,是一颗清明水灵的莲花心。
﹉
白斯寒追到山头时,已是满身薄汗,习习凉风也是劳而无益。
山头是另一番春色明艳,和风旭日洒满山花,及膝的花草让他走不了太快,似有意让人流连于此。
他在四处巡了一趟,未曾发现可疑之人,只有万花丛中一株枯死的花过分怪异。
如同被浇了毒液,从花苞到根茎全然焦炭状,白斯寒蹲下身去看,发觉根茎附近亦有几处黑渍。
再往前,便没了踪迹。
“难道这就是给木元下的毒?”他口中自语,不禁眉头一紧。
是蓝石峡谷的人要除掉木元,夺取灵物?
倘若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何必在外头偷偷下毒?还是说毒杀之人不只是木元?
白斯寒突然有些后怕,直觉在这浅显的表面下,还有许多暗涌浮动,许是地底深处藏匿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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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询无果,他打算往回走,正好撞上赶来的狸吾。
狸吾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方才瞧见了个人影,没找到。”
他还想问什么,却见白斯寒心事重重自顾自往回走,少顿,才回头催了他一句:“回去吧。”
﹉
此时,在清雅卧房中,服了莲心的水青面色已是好转许多,许是因那迷药过甚,目前仍处于昏睡中。
不苦先生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额上的汗水,又很矛盾地替他掖着被褥,也不知他是冷是热。
被狸吾闹了情绪的小姑娘,这会儿十分注意自己的分寸,在门外的角落找了个小板凳坐着,默默关注着水青的情况。
梦里无限循环着鬼虫啃食的画面,接着,他像一个观戏之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丢了初心而开始到处杀戮。
水青挣扎,伸手抓到一片虚无,跌入无尽恐惧的悬崖深处……
徒然,朦胧之中有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包裹着,呵护着,让他有了苏醒的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世界与以往大不相同,他用力闭眼又睁眼,只觉得双瞳所见之物似乎清晰敏锐了许多。
“你感觉如何?认得我是谁吗?”慈爱悲悯的老道姑,握着他的手,道得小心谨慎。
水青的视线从自己被握的手上徐徐上移,瞧见面色憔悴,也少了些富态的不苦先生。
“师父……”他的声音不再低沉沙哑,变得响亮有劲儿。
不苦先生回首与门口的爷孙二人相望,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安心落意。
水青跟着她的视线,转移到门口,看见白沐雪站在门边朝他笑了笑,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