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办公室,缪欣茹也没有让颜可出去,而是让她关上了房门,然后就一脸阴郁地看着阮惠婷,直白地问道:“那个入职体检,是你自己去做的吗?”
听到这句问话,阮惠婷倒还没怎么样,她也知道事情迟早是要曝光的,毕竟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倒是颜可大吃了一惊,好像不认识一样看着阮惠婷。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像是问阮惠婷,又像是问缪欣茹。
“怎么了?体检有问题吗?”
“你问她吧。”缪欣茹似笑非笑,眼睛依然看着阮惠婷。
颜可将目光落在了阮惠婷身上,刚想开口,就听见阮惠婷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以为他会跟我结婚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了,颜可一时回不过神来。她明明记得从在上海遇到阮惠婷以来,就没有听阮惠婷说起过有男朋友的事情,怎么现在突然就有了男朋友了,而且还聊到结婚。对了,刚才缪主任说什么了,体检?可是这体检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颜可的目光在缪欣茹和阮惠婷之间逡巡着,却什么也不敢问。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在参加什么很严肃的会议,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专心关注着场上的动静。
见阮惠婷话说半句又停在了那里,缪欣茹终于开口了:“老实说,你结不结婚并不关我的事,事实上你有没有怀孕我也不想深究。阮惠婷你知道吗?我现在最生气的是,你用弄虚作假的手段,来骗取工作岗位,这才是我不能容忍的。”
阮惠婷淡然一笑,现成话谁不会说,她当初要是直言自己怀孕了,只怕是连靠近之华公司的资格都没有。企业嘛,都是要赚钱的,本质就是追逐利润,谁愿意养着一个孕妇不干活儿还要发工资啊。别说你之华公司一个私营企业了,就连堂堂的国企电力公司,那些临时工女孩,还不都是一结婚就终止劳动合同的?说白了就是企业不愿意养闲人呗。
可是她现在不能这么反驳,她还是想要得到这份工作的。因此她推测着缪欣茹到底知道了多少,而自己要怎么说才能够得到她的同情。所以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遇到颜可的时候,正在跟他闹矛盾。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所以顺理成章地谈到了结婚的事情。”
谈婚论嫁是最容易产生矛盾的阶段,男女双方向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何况人还有自我维护的本能。所以阮惠婷打赌,哪怕怀孕这件事是葛俊成亲口告诉缪欣茹的,她也能把事情给挽回到有利于自己的这一面来。当然,缪欣茹是不是会因此而同情她,进而帮助她,那就不知道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努力争取了。
“他当时也是愿意结婚的,但是我妈要的彩礼太高了,他就回家找父母商量。”说到这里,阮惠婷顿了顿。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最忌讳将过错都甩给别人,很容易让听众产生逆反心理,所以她将阮母拉了进来。反正阮母的高彩礼是岗下村出了名了,随便一打听都知道,不要说眼下还有阮惠婧的彩礼给她做证明,她不怕被揭穿。
“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其实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俩不是很合适,所以我不敢说这件事。”说着,阮惠婷看向颜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啊颜可,连你都没有告诉,实在是我对这件事不抱太大的希望。从来有一句话叫做齐大非偶,我感觉我跟他就是这种情况。他有好的家境,父母都是老师,他家也很有钱,他自己长得也不错。可是我有什么呢?啥都没有也就算了,家里还有一个天天想着卖女儿的妈,我怎么敢说谈恋爱的事情啊,我怕我妈知道了,会抬高我的价格,果然……”说到这里阮惠婷又顿住了。
颜可对阮惠婷突然跟自己道歉有点懵,见阮惠婷停下了,这才小心地问道:“那个……阮惠婷,我能问一下吗,你的那个男朋友是谁啊?”
阮惠婷似乎很纠结,迟迟没有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了泪:“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诉你,我们的事情现在弄得很麻烦了。当初他答应得千好万好的,当然,也怪我自己没把持住。可是现在孩子都有了,他父母却不同意了,嫌弃我什么都没有,没学历,没户口,没工作,甚至怀疑是我设计了他们的儿子,想要高攀他们家。我……颜可,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我不敢打掉孩子,怕失去这个最大的筹码,所以万般无奈,我才找人冒充我取体检的。因为我同样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有工作,我好歹还能再争取一下感情对不对?如果连工作都没了,那我要怎么办呢?”
在颜可的印象中,阮惠婷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女孩子那种娇滴滴哭哭啼啼的姿态。至少在她跟阮惠婷同学的三年中,她没有见过阮惠婷示弱。她是一个运动会上摔伤了腿,疼得冷汗直冒,也不愿意流泪的女孩。可是现在,她看上去很无助,很茫然。
“缪主任……”颜可不由自主地想为阮惠婷求情。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千媚超市的老板葛俊成?”
缪欣茹虽然来千岛县的时间不长,但是葛俊成的经历也算是比较另类的。放着父母都是老师,却没有把儿子安排在体制内,反而放任他做了个体户。这样的父母,缪欣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是说他们开明好呢,还是说他们教育无方,管束不了儿子好。加上千媚超市竞争供应商的时候,阮惠婷是帮着说了不少好话的,因此她一猜就中了。
“缪主任……”阮惠婷艰涩地叫了一声,却没有说下去,显然是已经承认了。
“那你知道你的行为会给公司造成什么影响吗?”缪欣茹并不想纠结在阮惠婷的爱情婚姻上,这件事情跟她也好,跟之华公司也好,没有任何关系。她根本就不想自己或者公司,去为这种事情承担什么责任,因此很直白地说道,“颜可说起你的时候很欣赏你,她说你很聪明,不管是做事情还是想问题,都能抓住重点。没错儿,你确实很聪明,都知道让人冒名顶替去体检了。那你一定不会不知道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吧?不会不知道违反基本国策无论是个人还是单位,都需要接受处罚的吧?那么阮惠婷,请你来告诉我看,你为公司做出了什么贡献,或者说,公司没了你会又怎么样重大的损失和影响,让公司值得为了你接受处罚?”
“我……”阮惠婷张口结舌了,缪欣茹的这个问题也太刁钻了。别说她只是一个还没有转正的临时工,就算是公司经理钟佑华,他敢说没有他,千岛县之华公司就会承受重大损失吗?他敢说他对于公司的意义非同寻常,有资格让公司为他接受处罚吗?
阮惠婷突然间就愤怒了起来,不过就是未婚先孕,就算落到她个人头上,只要补上了结婚证,大不了就是罚点款而已。所以这个缪欣茹是什么意思?这样子的上纲上线很有意思吗?把别人往死里踩很有成就感吗?
就在这一瞬间,阮惠婷完全没有了想要留在之华公司的想法了。本来,她的目的就是葛俊成,而不是之华公司。只不过是机遇凑巧,她就贪心了,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既然现在这条后路留不住了,那她还顾忌什么?
她留在之华公司当员工,缪欣茹是办公室主任,是顶头上司。她不在之华公司了,那你缪欣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老女人而已,叫你一声主任那是给你脸了。
因此,阮惠婷不再扮可怜了,她抬起眼帘看着缪欣茹,冷冷地说道:“缪主任这话说得太大了吧。我是没有资格让公司为我去接受处罚,说得缪主任你好像有这个资格一样。我就不相信了,如果今天这个事情是发生在缪主任的身上,缪主任觉得公司会护着你生下孩子吗?当然,我这只是一个比方,我知道缪主任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所以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的。毕竟,这世界上要找一个眼瞎心瞎外加耳聋鼻塞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不对?”
这句话让缪欣茹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厉声道:“阮惠婷,你自轻自贱未婚先孕给公司带来了不良影响,你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你还恶意攻击别人!”
“我没有攻击别人啊。”阮惠婷一脸无辜,看了看缪欣茹,又看向颜可,“我攻击谁了?我说的是实话啊。怎么,有人在追求缪主任吗?还是说缪主任也有未婚先孕的机会了?”
时至今日,女人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依然依赖着男人的认可,所以讽刺一个女人没有男人要,绝对是比未婚先孕更伤女人的话。就好像小三和原配吵架的时候,总是喜欢跳着脚说,你男人喜欢我啊,你有本事回家管男人去啊,这是一样的道理。
缪欣茹虽然大学毕业,虽然家境优越,虽然除了其貌不扬身高偏矮,其他方面也不能说不优秀。但是个人问题的迟迟难以解决,依然让她承受了异样的目光,还有很多来自同性的鄙视。她甚至时常会有草木皆兵的感觉,觉得自己遇到的那些和相亲有关的糟心事,正在公司里暗暗地流传着,这也是她对八卦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所以阮惠婷的话就很准确地击中了她的痛处,你优秀有用吗?有男人看上你吗?有男人来追你吗?有男人愿意娶你吗?这是对任何女人都杀伤力极强的三连问。而那些不优秀不出色的女人,一旦有了对象,有了男友,有了老公,也就有了最为坚强的后盾。
对啊,我不优秀,我不出色,我没有本事,我不做家务,我不会赚钱,我还爱瞎花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老公就是喜欢我啊。这也是女人最为骄傲的三连夸,只要有男人青睐,最差劲的女人都有骄傲的资本。
而现在,阮惠婷就将这把软刀子狠狠插进了缪欣茹的心里,你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要让你过得好?就算你比我厉害一百倍一千倍,那又怎么样?拼的一身剐,还能将皇帝拉下马呢,况且你还不是皇帝呢,有什么不能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