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飞趁着派出所调休的日子，赶到了位于城西最大商圈的文华中心，这是一栋五十层楼高的大厦，贾文德的文华集团总部就在大厦的顶层。

　　大概十年前，城西这块地方还是随处可见农田菜地的郊区。可随着城市发展的需要，某位领导大笔一挥，这块僻壤竟成了核心开发区。

　　那之后，写字楼、住宅区还有学校、医院、公园等各种配套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城西建了起来。

　　到了如今，农田、菜地早已不见了踪影，换来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风景如画的公园。

　　贾文德也如同这块曾经的僻壤一般，多年前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那时候，谁又能知晓，这个孤儿会成为一个亿万富豪呢！

　　然而这样的亿万富翁却不是那么好见的。

　　为了避免造成不好的影响，加之文华集团也并不在陈小飞所在派出所的辖区范围内，他没打算亮出警察的身份。

　　果然，当他赶到文华集团提出要见贾文德时，就被没有预约为由给拒之门外了。

　　这在陈小飞的预料之中，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没有见到贾文德，却从接待员工的口吻中，已经可以确定，贾文德就在这栋大厦内。

　　下了楼，穿过了马路。大厦的对面，是沙洲市最大的文玩艺术品交易中心，来这里的，要么就是附庸风雅的富商土豪们，要么就是总想着捡漏的文物贩子，真正的懂行的收藏者却是不多的。

　　身着T恤短裤的陈小飞在这市场内，倒显得有些另类了，他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为了收藏，更不是想着捡漏。他是来钓鱼的，面前这个市场内最大的文玩收藏品店就是他的鱼饵。

　　站在门头前，他抬头看了看门头上挂着的牌匾，嘴角不露痕迹地微微上扬，迈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也不作声，四下逛了逛，瞧了瞧，随即一屁股坐在了摆放玉器的柜台前，叫上了营业员，拿了几个玉镯，有模有样地把玩起来。

　　相貌甜美的年轻营业员上下打量着身着便服的陈小飞，嘴角虽是挂着职业的微笑，目光却透着与相貌不符的轻蔑。

　 陈小飞看在眼里，却毫不在意，挑了一款颜色颇为翠绿的镯子，拿在手中，询问起价钱。

　　营业员不冷不热地说道：“这镯子可是上等货色，得要十万块钱。”

　　听到这令人咋舌的价格，陈小飞冷冷一笑，随即却忽地面色一变，将手中的镯子啪地一下，甩在柜台上。

　　吓得那营业员顿时花容失色，惊呼：“你疯啦啊！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小飞却不以为然地双臂环在胸前，“几百块钱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嘛。”

　　他的话，让这营业员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大概是故意找茬的了，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随即尖起嗓子呼喝：“你买不起就滚，要是砸场子，也要掂量掂量这是谁开的店。”

　　喊完这一嗓子，店内隔间里突然冲出了两个彪形大汉，将陈小飞夹在了中间。

　　他左右瞧了瞧，左边的是个卷毛，右边的是个平头，他丝毫没有惊慌，反而戏谑道：“哟嚯，这是要哄我出去啊！”

　　他话音还未落，右边的平头已经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嘶哑的声音低吼：“滚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也使上了力气，却发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竟坚如磐石，怎么也拽不动。

　　平头神情微微一怔，知道遇到硬茬了，于是冲卷毛使了个眼色，卷毛立马会意，抬手就要从身后去搂陈小飞的脖子。

　　陈小飞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将脖子微微一低，轻松地躲过了卷毛袭来的手臂，与此同时，一把攫住了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一扭身站了起来，转瞬之间，那平头已经跪倒在他脚边了。

　　另一边的卷毛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用略显呆滞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平头，又抬眼看向了这个比自己矮上一头的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显然是被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给震慑住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别打什么主意了，就你们这样的，再来几个都没用。”陈小飞对卷毛说完，又瞥向刚才还趾高气扬，现在已吓得花容失色的营业员，“把你们的老板叫来。”

　　“老板……他，他。”这营业员大概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结结巴巴地话也说不清了。

　　“对，你们老板，贾文德，就说有人砸场子了。”陈小飞不耐烦地说道，又稍稍用力扭着平头的胳膊。

　　“哎呦呦，断了，断了。”地上的平头疼得直哼哼。

　　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轻轻一脚将平头踢了一个狗吃屎。

　　平常耀武扬威的平头哪里吃过这种瘪，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又要冲向陈小飞。

　　陈小飞不躲不闪，只是用蔑视的目光瞪着平头。

　　到了近前，平头却怂了，拳头举在半空，收也不是，挥也不是，尴尬至极。

　　身后的卷毛垂着头，拉了拉平头，在他耳边低语：“算了，这是硬茬，估计有些来头。”

　　“您稍等，老板，他待会就来。”

　　营业员已经拨打完了电话，之前的嚣张气焰已荡然无存。

　　陈小飞点了点头，双手抱胸坐在了椅子上。

　　他了解贾文德，别看现在贵为亿万富豪，可毕竟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的，骨子里那种争强斗勇的性格是抹不去的，别的事，大概都会交由下属处理，可要说砸他的店，只要他能来，必定是会亲自出马找回面子的。

　　不出所料，约莫十来分钟后。店门口就传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谁他妈吃了豹子胆，老子的场子也敢来砸？”

　　一行四五个男人冲了进来。

　　领头的中年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不胖不瘦，留着寸头，带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套真丝质地的唐装，脖子上挂着一串金刚菩提的佛珠，这人正是这文玩店铺的老板贾文德。

　　刚还气势汹汹的贾文德到了店内，却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在他店内闹事的居然是身为警察的陈小飞，当他看到陈小飞时，满脸的诧异，半晌才开口，“怎么是你？”

　　陈小飞笑了笑，“你贾老板生意做得大，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不闹这一出，怕是没那么容易见上你哦。”

　　“哪里的话。”贾文德刚还阴沉着的脸变戏法般瞬间堆起了笑容，微微停顿，又问道：“陈警官今天前来，难道是我那前妻有消息了。”

　　陈小飞眯起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贾文德，“有没有消息，其实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贾文德避开了他的目光，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清楚，鬼知道她在哪里过着潇洒的日子。”

　　“好了，先不提你前妻。今天我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贾文德稍稍一愣后，驱散了手下众人，将陈小飞领进店内的接待室。

　　陈小飞刚落座，就开门见山：“你认识于翰墨吗？”

　　“这名字似乎听到过。”贾文德摸着脑袋，眼珠转悠着，“只是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了。”

　　“是吗？前天夜里，这个于翰墨可是死在你在古道街的出租屋里了。”

　　听罢，贾文德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他啊。”顿了顿，又懊恼地摇了摇头，“你说我晦气不晦气，这人死在我的出租屋内，这屋子怕是租不出去了。”

　　“别说笑了，你这么大的老板怎么会在乎那几个小钱。你当真不认识于翰墨？”

　　“真不认识。”贾文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他租我那房子，也都是手下人在打理，我都不插手的，也就没见过这个人。”

　　“好吧。”他冷冷地笑了笑，又问道：“那说说前天夜里，你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你不会是怀疑，这个什么于翰墨是我给弄死的吧。”贾文德收起了一直保持的笑容，“不是已经定性为自 杀了吗？”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是自 杀？”

　　“呃……”贾文德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我也是听说手底下的人说的。”

　　贾文德的表情陈小飞看在了眼里，他轻哼了一声，表情陡然间严肃了起来，“也对，你这么大的老板，肯定是日理万机了，死一个无名小卒，在你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只要死人了，在警察眼中就永远不是小事，所以还是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前天夜里，你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我说，陈警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啊？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贾文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我前妻与别人私奔，我应该算是受害人吧，你总是把我当凶手，结果什么都没查到对吧。难不成这死了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你又打算把我当凶手吗？怎么说，我还算得上是有些身份的人，对这个城市，贡献也比一般的人要大很多。你怎么就揪着我不放呢？”

　　“我从来不会揪着一个人不放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寻求真相，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你如果觉得我是揪着你不放，除非你心里有鬼。”

　　“我心里有什么鬼？你又查到了什么？”

　　“你如果是清白的，就没必要隐瞒什么了。”

　　“我还真不怕说。”贾文德拍了一下面前的茶几，“那天夜里，我就在古道街，那是我自己的产业，我在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贾文德的回答，在陈小飞顿的意料之外，皱眉想了想，又问道：“你在古道街做什么？”

　　“睡觉，不行吗？”

　　“睡觉？就你一个人吗？”他无法相信，这样的大富豪会跑到古道街那种穷酸地方，而且只是为了睡觉。

　　“陈警官，你说笑了。”贾文德猥琐地笑了笑，“当然不是一个人，那晚我找了个姑娘陪我睡的。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单身，找个姑娘不碍事吧。”

　　“那自然是你的自由，”他皱了皱眉，“像你这样的大老板找 女人随处可找，为什么偏偏会到古道街那样的地方去找 女人呢？”

　　贾文德神情暧昧地笑了笑，“这我在陈警官面前可不好说实话了，严格来说，也算是违法了。”

　　“违法？你做了什么？”陈小飞有些诧异。

　　“唉……”贾文德摸着后脑勺，长吁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难道不知道古道街里藏着沙洲市小有名气的红灯 区吗？”

　　“啊……”陈小飞茫然地半张着嘴，倏然间想到了前夜在古道街看到的透着粉红灯光的玻璃门。

　　“看你这样子是真不知道啊。陈警官果然是正人君子啊。”贾文德笑了，“其实不怕告诉你，我反正单身一个，那天夜里我是去嫖娼的，如果你要抓我也行，大不了罚款好了。”

　　“我不会追究你嫖娼的行为，只不过你能不能提供那个女人的姓名和电话。”

　　“你还真是揪着我不放啊，不过没关系。”贾文德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一般嫖客都不会问妓 女的姓名电话的。不过，我算是她的老顾客了，那天我整夜都是在她那里过的，肯定知道她的电话。告诉你没有问题，只是希望你不要去找她的麻烦。”

　　陈小飞有些郁闷。派出所干了一年了，居然不知道辖区内竟有所谓的红灯 区，同事们肯定是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至于这红灯 区和派出所的某位领导是否有着某种默契，就不得而知了。他无心去管这些事，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只是通过这个红灯 区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始终被当成了外人。

　　不过很快又想通了，他主动从刑侦队调往派出所当基层民警，任谁都无法理解，派出所的同事对他有所顾忌，被当成外人，也再正常不过了。这样想着，也就不再郁闷了，眼下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到案件上来。

　　贾文德告诉了他那个女人的电话，从贾文德的文玩店离开后，陈小飞生平第一次去逛了所谓的红灯 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