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切开始之前,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我在友玟上写下的最后一个故事。)
我是这个王国的公主。
别听到我是什么公主就对我行尊贵的礼。事实上,王宫里像我一样的公主还有好几十个。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最不受宠爱的公主之一。我没有出众的样貌,最多只能说是还算养眼。我也不像我受宠的姐妹们那样能说会道,经常在父王面前撒娇,小嘴一个比一个甜,把父王哄得眉开眼笑。因此被父王忽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现在,即使我从来不在乎他的冷落,我还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被他记住了。
我父王身为一国之君,却是个冠冕堂皇的伪君子。这一点你从他孩子的数量就可以看出来了。我是第九十六位公主,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要不是他年纪大了,有上百个孩子根本不在话下。他经常坐着马车出去微服私访,见到好看的女人,就掳回来当王妃,不管那些女人是否心甘情愿。
我母亲就属于极不情愿被掳回来的人之一。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里,生性自由,无拘无束。本来憧憬着隔壁村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却不幸被这又老又丑的国王看上了。“如果不是因为很快怀上了你”,母亲说,“我早就翻墙逃走了。”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在生了我之后,还是偶尔会翻墙溜出去玩玩。她人缘好,性格开朗,侍卫们都对她叛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别的王妃们或整日唉声叹气或忙于争风吃醋时,她正轻盈地穿过枝叶茂盛的森林。
拜这位不守规矩的母亲所赐,我从小就被人说不像是公主,像个野丫头。所有的公主每天都要上礼仪课,我却经常翘课,跑去跟我哥哥们练习剑术。我喜欢练剑,喜欢力量和勇气在血液里流淌的感觉,喜欢在练剑场上挥剑劈砍,酣畅淋漓。有时我也会赖在年长一些的哥哥身边,听他讲些历史轶事、治国道理。我觉得这些比枯燥无味的礼仪课程要有趣多了。虽然翘课也会付出一些代价,会被古板的礼仪老师训斥,甚至要头顶书本站上一天,不过我认为如果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些小麻烦算不了什么。
其实不止是礼仪课,公主们要上的课程我几乎都不感兴趣,只有一门例外,舞蹈。舞蹈老师年轻漂亮(没被父王看上真是太幸运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某些观点和我母亲有点类似。尽管她迫于权威,上课时教我们的都是规矩的交际舞,就是舞会上公主和贵族女孩会跳的那种。但我从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厌倦,她一定有自己想跳的舞。
于是某次下课后,我叫住了她,询问她能不能跳一支不一样的舞蹈给我看。她眼睛立刻亮了,悄悄把我拉到后院,让我等她一下。她很快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装,站在我面前,冲我俏皮一笑。
那一天,我见到了真正的舞蹈。她自由地舒展着身体,在春光灿烂的花园起舞。她唱着歌,跟随节奏迈开步子,轻盈跃动,裙摆飞扬。在她面前,一整园的繁花顷刻间黯然失色。
一舞终了,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老师微笑着凝视我,眼里的光比王国最稀有的钻石还要明亮。
“你想学吗?我来教你跳吧。”
自那时起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舞蹈,爱到和练剑不相上下。老师也倾囊相授,利用闲暇时间偷偷给我开小灶。很快,在观看了我自己编的一支舞后,老师握住我的手,评价道:“虽然舞技还尚有欠缺,但你的舞蹈有着其他人没有的感染力。期待你以后,能够坚持一直跳自己的舞。”
自己的舞。
我记住了老师这句话。
几年后的某天,我在贵族们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结束了自己的成人礼。也是在同一天,我通过了骑士团的考核,于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骑士徽章下宣誓,正式成为王国骑士团的一员。
我身边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感到意外,似乎我理所应当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我父王着实吃了一惊,难得地叫我过去,问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偏要去吃苦。在他眼里,公主成年后,就应该多多出席社交场合,在舞会上结识一名英俊潇洒、实力丰厚的王子,然后结婚、生子,靠在镶满宝石的座椅上,直到慢慢老去。
我毕竟成长了些,不像小时候那样快言快语、有话直说,总惹得父王生气。我回答道: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击退敌人,守卫王国的和平,为父王分忧。
父王听了还算满意,便不再干涉我的选择。我得以留在骑士团,跟随他们四处征战。骑士们都对我很好,尤其知道了我是一名公主之后,他们发自内心地敬佩我的勇气。我也很喜欢他们,他们比以前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都要单纯、直爽、满怀热血。我们曾一同怒吼着向敌人发起冲锋,也曾凯旋而归后团团围坐在篝火旁边喝酒高歌。我脱下厚重的盔甲,换上裙装,伴着歌声尽情施展舞步,直到掌声和欢呼响彻天际。舞台是柔软的草地,灯光是跳跃的火光,我却觉得,这里比任何一个富丽堂皇的舞厅都要适合舞蹈。
久而久之,几乎所有的骑士都认识了我。你随便拉一名骑士,问这个王国的第九十六位公主是谁,他准答不上来。但你如果问他骑士团中最勇敢的女骑士是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的名字。女骑士本就少有,能够凭着自己的功勋当上副团长的,只有我一个。
是的,几年之后,我的身上添了不少伤疤,万幸我不需要嫁给王子。但我成为了骑士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团长之一,能够独自率领一队骑士作战,并且得到民众的信赖和依靠。我曾挥剑砍下敌军首领的头颅,曾带着残存的士兵杀出一条血路,曾赌上性命保护百姓不受皮肉之苦,曾亲手将遗失的婴儿送回母亲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