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沙海潮卷潮息的夜里,那其中一片礁石上,坐着一个破坏了我所有美景的湿滑背影。
他又出现了。
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吹着海风舒服的魂魄都要飞出体外。
远远的,我看到礁石上坐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年轻男人。
他浅棕色的发,打着卷卷的细弯儿,每一寸随风飘扬的弧度都仿佛经过了神明为之赐予的最精美的计算,无限徜徉着美感与浪漫,漂亮的山海柔和如墨般,勾勒出他更漂亮的,犹如希腊雕塑般的美背。
我踏着细沙故意走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我怕惊扰了他,他没有回头,就像一副真正的名画。
本着对美的心生向往,在我一步步靠近那块礁石后,月光打在那含羞带臊的下半身时,我看到的却是我人生必不可触及之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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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鱼,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天生的吧。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把买回的活鱼放到水池里,她出门后,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我远远的瞄上一眼,那条鱼是黑色的,又反着银白色的鳞光,池子中的水还没没过它的头顶。
我跑回书房心惊胆战得与这条鱼共处一室,听着那条鱼在厨房一下一下用有力的,黏滑、肌肉发达的身体在对它来说很逼狭的水池里,砰砰砰地发出困苦挣扎的动静。
那一声声简直敲进了我的心。
而人呢,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随着一声巨大的鱼摆击向铁制的池子,那条鱼啪的一下,从水池里跃了出来,歪歪着身子猛地砸在冷白冷白的瓷砖上!
它没有想到为了逃命赌的这一把鲤鱼跃龙门的戏码,最后的结果会是如此荒谬。
我隔着一道门看着它,我不知道我具体害怕鱼什么,但是我害怕到不敢去仔细想,我害怕它什么。
它似乎只有在水中借着浮力把身体撑起摆正,才能活着,我受不了它在遍布着它星星点点的血渍的瓷砖上,别着鱼尾像一把盈满的弯弓蓄尽了力,啪地一下,徒劳无力地翻到左边,或是翻到右边。
在陆地上的鱼,似乎都丧失了摆正位置的权利。
很抱歉我还是没办法说清楚当时的那条鱼,究竟是胖头鱼,还是黄花鱼,或者是鲫鱼什么的,因为我光是提起鱼的品种都会害怕,身体发冷,这就像逼一个极度怕狗的人让他去细细分辨什么是藏獒什么是罗威纳,那是残忍的。
那天我没能有勇气把它从地上用手捧起它歪扭的身子,把它送回池里。
后来随着我年龄增长,自立门户后,我买下了,我梦寐以求的海景房,搬到了吴沙海。
本来每天夜色正浓时,走出屋子吹吹海风,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一刻。
那天晚上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问了我:“我美吗?”
他蔚蓝的瞳孔闪着星光与月色,他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魅色,唇瓣轻启如一瓣点着晶莹水珠的樱花,纯洁又邪恶。
他如天使般的面庞确实直截了当的向一开始只是觊觎他背影的我,证实了美字何解。
但,我还是没办法忽略,他白皙的与月色交相辉映的皮肤上,那层与他下半身的鱼尾一脉相承的粘液。
我抑着浑身冒起的一排排的鸡皮疙瘩,只觉得再任由它生长,我的身体会变得像眼前的画面这般恶心。
老人家曾说过海妖的传说,但我只知道海妖通常会魅惑过往的船夫水手,然后在他们意乱情迷之际,引诱着他们进入海底的深渊,血色的海面中回荡着情人的低喃。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一个晃身把全身的鸡皮疙瘩抖没,我试图把眼睛聚焦的光点分散,不去看他下半身银白色又夹着黑色、灰色斑斓的包裹着鱼类固有的发亮的,黏滑的如同一条巨型鳝鱼的,半分像蛇半分像鱼的长尾。
我分散眼神的方法很好用,眼前的海妖惊豔的五官也如同被打了一层马赛克,我浑身发冷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我慢慢咬紧了牙关,不让他看出来,我说:“美。”
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
所幸他似乎没有再难为我的意思,扑通一声转身跳进了海里。
我瘫软着身体,但还是紧攥着拳头立着,没有怂包的直接跪下。
我看着远处一条银黑色的粗长巨尾在海面冲破波纹的方向起伏摆动。
我只觉头晕眼花,极度不适,一路上打着激灵回到住所,觉得鸡皮疙瘩像是抖不尽。
从那以后,我好多天都没有再深夜去过海边了。
这天下班后回家,我感到房子里很冷,咸咸的海风刮过我的房间裹着一股腥味。
我一间一间地检查,是哪扇窗户开着,到了浴室,当我还在不经意地走到门前。
抬眼一看,当场气血倒流,只见我的浴缸里,躺着一个漂亮的骇人的男子。
他棕色的卷发温顺地搭在耳后,五官深邃美得就像西方壁画里的天使,蔚蓝色玻璃珠般明净清透的眼眸,在看到我的出现,喜悦在他的眼窝迅速流淌。
再往下看,却极度的杀了风景。
是那浴缸都装不下,搭在外面的厚重滴下浑浊的用黏液的丝线穿成的水珠的尾鳍。
他激动地把身体坐直了些,那因缺水泛着白灰色的肉尾,啪嗒一声打在我的浴缸边,小凳子上的洗浴用品被扫个粉碎混在地面上逐渐浓稠的液体中。
“你回来啦!”
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没有任何长进,站在原地就像被钉住了一样,远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步都不敢动。
“为什么这几天你都没有去海边,我每天都在等你!”
他像个被爽约的孩子,露出哀伤的神色,如净度最高的蓝宝石般的眼睛,都似乎因此黯了几分光彩。
“你说过我美的,你为什么不过来?”
他着急了作势要从浴缸爬出,那掩没了一大半的鱼尾在他的动作下大幅度的闯进我的视线。
我咽了一口口水,努力使自己冷静呼吸,我说:“别,你别动。”
我知道,要让他不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