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败军的消息随着使团回京在魏国传开。亡故将士的名单也已下发到各个州府县。祁河两岸的村落,门楣多见白缟。时闻巫师招魂唱祭,伴着两岸猿声和飞鸟哀鸣,凄凄惨惨。
君不见九霄楚辞鸣哀里,疾风催落谁人泪。
高照随明王和使团入宫觐见陛下,留下张冉带着祝筠回府。
祝筠在路上时,不止一次听说将军府上有好大一片花园,尤其是这个时节,百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伴着彩蝶翩跹飞舞,可漂亮了。
张冉也很向往,毕竟两年没随将军回京了,而且上次参观将军府邸是在冬季,院子里都是枯藤。
所以这次推开院门,张冉特别激动,感觉隔着门就闻到了满园花香。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先是湛蓝的一片天,蓝天下是大红柱子撑起的会客厅,会客厅前是一条青青卵石铺就的小路,小路的两旁生机盎然。
祝筠终于见到了。那真是好大一片——
菜园。
绿油油的菜园里唯一能看到的花是一垄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还有两只蜜蜂嗡嗡飞着。
带着斗笠的老翁放下搞头,提着一捆青菜走了过来。
“你是……张军爷!”老管家高兴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这么说将军回来了,哎哟,我终于能衣锦还乡了。”
原来将军说的是真的,他真缺个看宅子的管家。祝筠想。
“这位是?”老管家看着祝筠。
“将军找来的新管家。”张冉介绍。
老管家举起占满泥土的手摸着祝筠的头,“看着就是个乖巧懂事好孩子,将军眼光真好。”
“嘿,老管家,这里原来不是个花园吗,怎么变成菜地了。”张冉问。
“别提花园了,将军去鄂北的那年,冬日里雪积了一尺深。咱这儿何时这么冷过,那些个娇艳的花都冻枯了,来年春天也没绿回来。倒是几场春雨后,野草长得贼茂盛。我还挖了野菜炖汤,贼鲜。之后就干脆把花园清理了种上菜。省了不少菜钱哩。”
张冉黢黑着脸无言以对。满目飞花变青菜,不知道将军看见后作何感想。
“如果将军喜欢花,我来年再给种上吧。”祝筠打着圆场。
“就是就是,既然将军回来,我拔几颗萝卜,再让大宝宰只鸡,一来给将军接风,二来算是欢迎……小公子怎么称呼?”
“祝筠。”
“哦,欢迎小祝管家。”老管家乐呵呵道。
“好呀,我帮您拔萝卜。”祝筠道。
“不急不急,这里土松,不费劲就拔出来了,”老管家拉着祝筠就往后院去,“走,我给你找个房间。”
“等一下,”张冉拦着,“将军说他住东院。”
“东院?”老管家停住脚步,把祝筠从头到脚、从外到里打量了一遍。
祝筠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东院有什么不妥吗?”
“也没啥,那是客房。”老管家转身就领着往东院去。
“对了管家,陆婆婆住哪?高将军不是说把她接过来住吗,前些日子还吩咐我买了好多点心送回来给她。”张冉四处张望着。
“人家老太太在山里住习惯了,不肯来。明王也派人接过,也被老太太推掉了。你说咱这将军府还好,就我一糟老头子在这里住;那明王府上人多事杂,不是这家的官老爷就是那家的夫人小姐,老太太怎么可能过去住。”
“将军和明王殿下也是关心陆婆婆,军师不在,陆婆婆年纪大,得需要多些人照顾。”张冉解释。
“老太太身子硬朗着呢,我去送点心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堆柴火。”老管家翻出一串钥匙,挨个试着开锁。
“陆婆婆也是,自己寡居惯了,咋不为陈姑娘想想。到将军府上或者明王府上住几天,也方便给陈姑娘相个好郎君。”张冉嘀咕。
老管家撇了张冉一眼,继续试钥匙,“哪用的着老太太相郎君,人家陈姑娘八成是看上军师了,几个月前就跟着军师去徽州了。”
“啊?陈姑娘去徽州了?”张冉震惊。
“扮了男装跟着去的,老太太亲口说的。”老管家手里的钥匙一转,门锁咔的打开了。
“那将军和明王知道吗?”张冉紧张地问。
“嗐,偷着去的。”老管家取下长锁,“明王不是派沈代保护军师嘛,陈姑娘就对外称是将军派去的。军师自己答应了,外人也不会质疑。”
“糟了!”
陈姑娘随军出征寸步不离的跟着军师,军师现在下落不明,陈姑娘难免凶多吉少。张冉转身就往外跑。
“冉大哥,你去哪里?”祝筠踮起脚尖喊。
“我去找将军,你们先拾掇着。”
老管家摇摇头,向祝筠传授起多年心得,“将军的事啊,半点耽误不得,次次都是火烧房子一样急。咱做管家呢,也帮不上忙,就打理好府上的事,做好将军的吩咐就成。”
祝筠虽然不是很认同,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
老管家推开门,祝筠的目光随着阳光一起投进了屋子。
楠木桌椅细致雕刻着山海百川,墙上挂画一眼便知出自名家,窗边卧榻上的蚕丝凉被绣着精巧的兰花,绕过屏风的卧床宽敞得足够躺上面打几个滚。
尊贵!气派!雅致!
祝筠想不出还有什么更贴切的词来描述这间“客房”。
“老管家,您有没有弄错?将军的意思大概是让我住东院的厢房,您开的这间好像是主堂。”祝筠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迈足。
“东院能住人屋子的就这一间。”老管家指着厅堂。
祝筠还是觉得不妥,后退两步,“要不我等将军回来再问问吧。”
“将军的宅子是陛下赏的。客厅连着东西院和后宅。将军喜欢住西边的院子。西院平坦敞亮,适合舞刀动枪;而东院这边有个池塘,有个假山,还有个凉亭,满满当当的,将军连个翻跟头的地方都不剩。所以东院就被将军充做客房,一直空着。”
“可是这个客房的规格是不是有点高。”祝筠看过屋堂又环视院子里的布景。
老管家笑笑,解释道,“最初设计宅子的人并没有想到这儿会成为将军官邸。哪有主人住西院的道理。所以东院的一应家居都是按照家主成婚后置办的。而西院则被设计成留宿亲朋客人用。可将军不介意这些,就看中西院屋子大、空旷,空出来的地方刚好用来摆放收藏的弯弓长刀。所以这里实打实是间客房。”
“既然是客房,想来是留给来访宾客住的,我若占着这间屋子,客人岂不无处安置。”祝筠还是很慌。
“这你不必忧心,打从开府,这东院就一直荒着,没住过人。一来将军常年在外领兵,每年住宅子里的时间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二来将军的亲戚大多留宿候府或者世子那里,至于几个交心的好友,饮酒至深夜,躺在地上就睡了。”
“啊?”祝筠嘴张得圆遛。
“咱做管家的自然不能然客人躺地上睡,但府上除了我就是大宝,要把喝的烂醉的客人从西院扶东院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所以就在西院凑近找间房将客人安置了。西院原本就是留客用的,房间多的是。”老管家游刃有余的传授经验。
祝筠现在并不在意客人睡哪里了,他有了新的关注点,“老管家,等等。您刚才说府上只有您和大宝?”
“嗯,等我回乡就剩你和大宝了。”老管家笑道。
祝筠觉自己瞬间成了破败寺庙里的和尚。护着一尊神佛暮鼓晨钟。
“大宝成家了,晚上回家陪媳妇。所以等将军走了,入夜就剩咱自己。”管家见祝筠露出大义凛然的神情,和蔼笑道,“小祝不用害怕,这块地风水好,晚上不会闹鬼。”
祝筠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老管家朝菜地里走,祝筠也跟着。
“那我们管家都要做些什么,就看大门?”祝筠很认真地请教。
“还得管账。”
“啥账?”
“没啥,将军立府的时候,侯爷给了十个庄子、八家铺子,后来陛下封赏的时候,又给添了十家庄子。咱做管家呢,就每天挑一家庄子或铺子转转,收收租金,结结月钱。”老管家挑了几颗白胖的萝卜拔出来。
“将军的铺子和庄子离得很远吗?”祝筠问。
“都在上京城。坐着马车一天就转过来了。”老管家把萝卜扔木桶里洗净,掰了一半给祝筠。
“那为什么不一天内把租金、月钱结了,非要一天去一家呢?”祝筠接过半截萝卜。
老管家嚼着嘎嘣脆的萝卜,道:“如果一天内做完了,每月剩下那二十八九天就没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