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街道两边除了大大小小的水果摊位和面包小店外,就只有几家鱼店。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水泥路面上连果皮和纸屑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我的手机突然失去了信号。
我走到一家鱼店门口,一个穿着深色鱼裙和长靴的男子网了条鲈鳗朝剁鱼的案板上扔去。
“请问,这里是巷尾小镇吗?银杏树之家怎么走?”
男子抬起头,我吓了一跳,他的左半边脸毁了容,有些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惊悚电影。
“没错。”他用刀把敲晕了鳗鱼的头,很有礼貌地答道:“顺着马路直走,再经过右边的小斜坡就到了。”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分,我站在马路边上,探着头,希望能搭个顺风车什么的,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这时,一辆老式单车从我身边经过,穿着邮差服的老人摸了摸单车两侧的信件。
“秀满吗?请等一下。”鱼店毁容的男子吃力地从里面走出来。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老人刹了车,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位客人说要去银杏树之家一趟,可以帮忙载他一程吗?”
“没问题,我送信碰巧会路过那边。”
老人看着我,大概是在等我的回答。
“真是万分感谢。”我坐上单车,勒了勒背包带。
一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摩托车,就是些行走的路人。蓝天中白云朵朵,放眼望去,和煦的阳光照在广阔的田野上,不远处的山坡被染得绚丽多彩。
“请问,为什么手机在这边没有信号呢?”
“噢,”老人沉吟了一声,“这里交通落后,除了摩托车,连一辆正儿八经的出租车都没有。至于手机,对了,手机长什么样子?”
看着手机套包装起来的金属,老人惊讶的说道:“这就是手机?我活了快六十年,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家伙。”
我在想,是我来错地方了吗?就连五岁的孩子都知道手机是什么,他总不可能不知道吧。不过,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又不像是在骗人。
“那,这里跟外界是怎样交流的呢?”
“这里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写信。听上去有些无聊,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很满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
银杏树之家位于半山坡上,是一栋二层楼高的木屋。门口立着两只张嘴的神物,看上去像修炼已久的蟾蜍,刷着白墙的壁沿写了‘银杏树之家’五个字。
从门口看去,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木屋后面还有颗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树中间有个大树洞,几只布谷鸟在枝头嬉戏。
“有人在吗?”
听到声音,里屋出来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手里拿着几片植物标本。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请问,玄子在吗?”
“你是?”少年撅着嘴,有点防备的问道。
“我是她远方的一位朋友,路过这里,过来看看她。”
“噢,她有事出去了。等她回来我会转告她的。”说完,他朝里屋走去。
虽然有些失望,但这正是我希望的。关系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写过几封信的关系,可就这样回去吗?这也未免有些扫兴了吧。
我突然看到离房子不远处的那片树林。
“对了,山坡那边的树林可以参观吗?”
“树林呀,当然可以。”
走上一个长满杂草的斜坡,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树林里闪着奇特的光,那光是从各种各样的树皮里照射出来的。白桦、白杨、银杏、榉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杂木,阳光洒在叶子上,夏日的风从头顶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脱了鞋子和袜子,光着脚踩在清凉的泥地上,一股湿漉漉的感觉遍布全身。就在此时,某个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我抬起头,是银杏树的枝干上爬着几只鸣叫的夏蝉,接着,躁动的叫声响遍整个树林。
我猛地醒过来,哦,原来是夏天来了。
往前走,再经过一片白桦林,地上落着一些叶子,一群中学生站在画板前,中间站着一个穿素服的中年人,旁边是留着短发的女生,像是一场关于绘画的授课。
入了傍晚,我在林子里的一家木屋借住。主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他满头白发,养了一屋子的猫。
刚躺下不久,一只断了尾巴的猫就跳到我的床上,我啊的大叫了几声。
……
再次醒来,我发现我已经在这边住了一个星期。我从未这么舒心的睡过,从静悄悄的夜晚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我的房间,我就这么睡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心无挂碍地躺在床上,呼吸平静,世界也变得安静起来。
是时间催醒了我。在这里,我开始静下心来关注时间的变化。比如升起的太阳,就在刚才,它还落在一间茶色房子的屋顶上,金色的光芒照在我的脸上,两三个小时后,它却落到房子旁边的一棵桂花树周围了。现在,太阳既落不到我的脸上,也落不到我的手上,我知道,在经历过漫长的白天后,它就要下山了。它即将消逝,迎来的将是黑夜。
晚上九点,一只鸣叫的蝉憩在我窗口的壁沿,世界再一次静下来了。我开始接近它,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它把六足牢固地靠在壁沿上,背部隆起,背中央裂开一道长约两厘米的口子。几分钟后,它的头和胸部慢慢冲出背部的裂缝,它聚集全身力量,身体猛地一颤,将那灰绿色的头和胸部翻出外壳,两只前爪再慢慢从壳中抽出来,四只后爪也抽了出来。
它来不及休息,身体又开始向后翻,直到半个身体与蝉壳成垂直状态才静止不动。
它继续翻动,就像灵活的体操运动员一样,前足钩住蝉壳,然后尾部慢慢隆起,尾尖从壳子里蜕出。和山里的空气慢慢接触上一段时间后,它的身体变成了褐色,翅膀成了淡绿色。
屋主告诉我,每年夏季晚上的九点到十点之间,蝉就开始蜕皮了。脱完的皮会留在原处,很久都不会脱落。而整个过程需花费半个多小时,等太阳出来后,它就能飞上树找食了。蝉的蜕皮与光线十分密切,幼虫在黄昏后破土而出,在黑夜完成蜕皮。这些动作都是经过漫长的进程而产生的,是对环境的适应。
那这样说来的话,我还真是见证了大自然新生命的诞生。
玄子:
你好。
这封信是我在巷尾小镇的医院写给你的。就在一个星期前,我去了‘银杏树之家’,我没有看到你。或许你在忙吧。
……
手机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伫立在半山坡上的一栋木屋,银杏树之家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还带着说不出的神秘感。
当然,离开前我也没忘记简陋屋子里那个穿着白大褂医生说过的话。“噢,你有二十五岁吗?看上去不像。至于你右手拇指和中指上的小皮包,那是一种病毒,叫扁平疣。产生的原因是因为身体免疫力下降,体内有湿气造成的。不过,它不会发生传染。”
他起身在柜子里拿了一包棉签和药膏给我。
“别忘了多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