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辍了学,我都呆在表姐二楼家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个人发呆、戴着耳机听歌。听到半夜,我就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一千,数着数着,我开始昏昏欲睡,这两双犯困的眼皮呀,就不停地眨呀眨,眨着眨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
我跟着他走出房门,走出仓库的大铁门,我像幽灵一样游荡在梦境和现实的边沿。
我问那少年,你要去哪儿?
他没说话,只顾慢慢地往前走。
我跟着他走进了一条小巷,我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裹着孝服,跪在地上点了几根呛鼻的香插在一块黑色的煤炭上。
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他旁边一中年男子掀开白布,躺在地上的尸体血肉模糊,尤其是那双睁开的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少年垂头哭了。屋子里弥漫着凄惨的哀调。
我站在门外,天是灰的,叫卖的巷子是灰的,一切,都灰如死烟。
我醒了。眼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脑袋更像装了铅的球。
初秋开始变得寂寥起来,房门外竹笋的外壳掉了一片又一片,这一夜,我也记不清是漫长夜晚中的哪一天,是十日,还是十五日。原来是辗转难眠的十月。十月,风变大了,也转凉了,风吹着树叶,哗哗哗的声音,还带着怒吼的咆哮声。今晚山上的天气静的可怕,没有比孤独更可怕的事了。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我警觉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我那把粉色的伞,昨天下了雨,我放在走廊忘了收了。
第二天,阴沉的天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中。
接到那个让我意外的消息是在高一下半个学期的十月十六日。
早自习刚结束,我来到四眼班主任的办公室找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头,不急不慢地在假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注意安全。”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在他眼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差等生。身为班主任的他,虽然教物理,可我每次考试看到ABCD,哪个顺眼就选哪个。结果,考试不超过五十分。
像我这种不怎么调皮也不怎么爱说话的学生,有什么资格让他发自肺腑的说一句节哀顺变呢?
拿了假条匆忙下了楼,舅舅站在学校公示栏的中间,脸上挂着几分忧郁。
“你父亲去世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脱口说道。
我没说话,只是感觉脚上像装了沉重的铅,一动也动不了。
“我答应过离开你的母亲,会想办法送你去部队,并且按照你父亲遗嘱里说的那样……”他背着双手,神情严肃地说。
我站在原地仍没说话。
跟着舅舅到了案发现场,没想到,是他,真的是他。阴森森的赌场。卷帘门半拉着。门口站着一群叼着烟的男人,他们是他生前的赌友,也就是所谓的‘狐朋狗友’。地上还有几个未掐灭的烟头。屋里斜坐着七八个面如死灰的女人,他们的表情正对着那条小门,很显然,她们痛哭过一番。而此时,小门开了,像是被风吹开的,又像是自己开的。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斜躺在那儿。左手五指摊开,左脚的一只皮鞋撇在大腿外侧,穿着棉袜的两只脚呈外八字张开。
就这样走了吗?这辈子最令我讨厌的那个人。
真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看到他那双冰冷的脸了。那个喜欢赌博,还喜欢殴打女人的懦弱男人,他还背着我和妈妈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情妇,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还是被舅舅发现了。
几个中年男子抬着他的尸体上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医院的太平间。死者专门安息的地方。
法医递给舅舅一张小纸条。“这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他们背对着我,我成了彻底的孤儿。
“如果我不幸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呆在部队,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就是舅舅口中的遗嘱。
难道,把我丢进部队就算完事了吗?这就是一个成年的父亲对儿子说的负责任的话吗?哼,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应该诅咒自己宁愿没来过这个世界。
几天后,我接到夜猫子的电话。一连好几个月未出现的她一到沏茶室就坐在靠椅上,向我倾吐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
她说她瘦弱的老父亲在一个月前被查出患有淋巴癌,而且是晚期,随时都有离开的危险。
这段时间,她几乎放下所有工作,每天一大早就开着车跑去水果市场买新鲜水果,她要把水果炸成汁,掉了牙的父亲才好咀嚼。
父亲住院前,她发现之前太过于娇气,就像温室里的花朵。直到他病倒了,她的心开始恐慌,害怕父亲这颗大树会离她而去。
她一直都是个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很弱的孩子,只是躲在树下,不敢露天。
说着,她从靠椅上站了起来,竟然哭了。
真没想到,一个快五十岁的女设计师内心原来是这么脆弱。
“对了,你的父亲还健在吗?”她拭了泪,问道。
我装作没听见。
“算了,或许我说的话你无法理解,等有一天你遇到亲人将要离世时自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