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易笙起床后，本想悄悄回到学校，可打开门后，入眼的就是是李御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衣服，一件浅青色长裙。
易笙举着衣服笑了笑，笑完之后泪光闪闪。她比谁都清楚李御对于洁白无瑕的热爱，而青色想必是由于昨夜她那件长裙。
那就再拉长这一天吧，往后见面可能得隔着他人。
而后易笙穿着这一件长裙，俩人面对面吃完了一顿久违的早餐，还像小时候客气地分享了彼此认为好吃的食物。
就像是小时候有过的无数次同行，俩人挽着手穿梭在纽约的大街小巷，感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冲击，又热情地与热情回应的人们挥手告别。
他们遇到了在街边弹奏的艺人，手下全是他们对生活的热爱。还有跟随音乐节奏不断跳跃的青年，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在越过人群，走到暗街小巷时，偶遇了几位蹲在地面给碎裂的地板重添生气的人们。李御当即接过他们手中的画笔，在旁边画上了一只乖巧的猫咪。
也因为一位蜷缩于墙角的老人久久驻足，那是一位抱着吉他正在低声吟唱的老人，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他只剩他的热爱。
除却对他的关怜，李御和易笙都不自觉地想到了毕加索那副《弹吉他的老者》，那是与之相似的淡淡忧伤。
易笙掏出口袋里的现金，跪坐着放到他的脚边。李御则一把跑开，再出现时带着大包小包的食物。
看到老者露出的笑容后，俩人相视而笑，心知肚明这便是他们灵魂深处的相似性。
到了大都会美术馆后，俩人穿过一楼展区，直奔二楼，最后易笙在奥古斯特.库特的《暴风雨》前站定。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画是哪一幅吗？”
李御盯着《暴风雨》旁空白的墙壁，轻轻地笑了笑：“《春光》吗？”
易笙也轻笑出声，而后点了点头。
就是那副被各大媒体描述为“集世间美好于一身”的画作，记得许多文案都是这么写的—“春日的阳光从密林深处透过来，闪耀着烂漫的金色光芒，照亮了秋千上摇曳的爱侣…”
十四年前。在易家，春光同样洒在秋千和李御身上，易笙从庭院里跑进李御怀里，一抬头透过春日的光芒，看到了藏在李御瞳孔深处的丘比特。
“我以前更喜欢玛格丽特的《白布》。”
李御望着易笙的头顶轻轻出声，他从未与他人说，怕是也没人能想到那么阳光的他会喜欢那副写满了“孤独关系噩梦”的画作吧。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那位远房表姐吗？”李御继续缓缓出声，开始讲述那个埋在心底的秘密。
“她有一位青梅竹马，就像我们一样。后来他们结婚了，生儿育女，好不幸福。可在后来，在柴米油盐和婆媳关系的摧残下，她跳楼自杀了。”
“我…记不清了。”易笙依稀记得一些事，小时候他们就唤她伊姐姐，不过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以前我总是害怕我们也变成这样。”
李御看着易笙，牵出一抹苦笑。他一直记得盖在他表姐脸上的白布，在每一次想接近易笙时，它就豁然跳进脑子，逐渐形成李御对爱情最初始的恐惧。
甚至此后的他一直在想，人生就该只如初见，人和人的关系也就该在平和的时候戛然而止，以免往后想起只剩唏嘘。
于是当初两人决裂之后，认清自己的心思之后，李御索性远走他乡，以为是放自己自由，也是放易笙一份自然。
只是现在的他后悔了，比起不确定的未来，他更害怕面对易笙的不快乐。
易笙摇了摇头。
“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和别人都不同，这世上从来没有哪种人生是雷同的。”
“我总是想等先准备好，可一回首就是这么多年。”
若是以往，连李御都不想承认这份情深，可是到了此刻，也许是预感到了俩人之间即将出现的距离，他开始责备自己的词不达意。
易笙再次摇了摇头。
“没有哪种人生是准备好了才开始的，谁都是一路走着一路捡起掉落的勇气。”
李御不作声，紧盯着易笙不放。他一直都知道，在爱情这件事上，易笙能比他爆发出更多的能量。
盯着盯着李御就红了眼眶，想到那句可能再没机会开口的话语，李御终于鼓起勇气，在考特描述的美好爱情衬托下，伸出手摸了摸易笙的头。
“还能…再等我一次吗？”
这次易笙没有摇头，而是平静地直视着李御轻声开口。
“让－保罗.萨特说：爱人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毅力，慷慨，盲目性…在开始时甚至还得跳过一道深渊…”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因为我在对岸看到了满地鲜花，再没有勇气再去跳过那道深渊。
“以前我不明白你热爱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到了纽约我才发现，我也无比热爱这样的人生。
“李御，我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们…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们。”
易笙说完这一句，转身背对李御就开始往外走。不是李御不重要，他对于她仍旧是极其重要之人，然而爱情不再重要。它的盲目与狭隘不值得她再奋不顾身。
李御看着易笙走出视线，昨晚躺在雪地里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他应该欣慰的不是吗？他的易笙终于活出了自我，而他们也始终都能好好问候。
好似没有失去什么，可李御望着眼前的画作却总觉得心口空荡荡，晶莹的液体持续不断从眼眶里流出。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李御看着手上的水珠低低笑出了声。而后放肆大笑，迈着大步就出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以前他总想获得绝对的自由，而今在这世间，他终于了无牵挂。
站在大都会门口的台阶上，李御再次叉着腰放肆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又泛起了泪花。
他曾以美好的愿景和清醒的思想劝慰过无数深夜辗转的人们，当事情落于他的肩上，却也是一样的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