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心都开始怦怦的跳动了起来。
但这一切的想法,都在看到书房门下洩出的那一缕昏黄的灯光时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到了,曾经她和他还住在一起时,偶尔半夜醒来,她也会发现她的丈夫并没有睡在自己的身边,而是独自一人躲在黑暗的书房里抱着一张照片静默到天明。
……现在的他,在做什么?
李淑娟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现在的她,该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书房的,明明还什么都没有想清楚。
明明可以选择转身离开,当作自己今夜从未来过。
也可以当作自己从未有过想要放下自尊,奢求可以凭借他们共同拥有的女儿来挽回自己丈夫的心——
这种卑微的念头。
但她就是走了进来,甚至还刻意小心的没有惊动倚靠在书桌上假寐的男人。
台灯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睡颜恬静平和,就连眉宇间的那一丝忧郁都显得那样深情迷人。
可惜他的深情从来没有分给自己的妻子一分一毫。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另一个已经消失了好几年的女人。
李淑娟看着书桌上的那张照片,黑白底色在台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了一种微暖的色泽,将照片上的女子那本就清丽绝伦的容颜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神韵。
李淑娟又想起了结婚之前,她问来给她说亲的成叔,要是许兰芳又回来了怎么办,成叔当时那信誓旦旦的保证。
现在看来,她当初的担忧就像是个笑话。
看,许兰芳不会再出现了又有什么用?
只需要一张照片就能将她李淑娟比到尘埃里去。
她伸出了一只手拿起了那张照片。
她想要毁了这张照片。
“哇……”
“哇哇……哇哇……”
婴儿嘹亮的啼哭是那么的突兀,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就仿佛是一道惊雷。
惊醒了隔壁的人家,惊醒了周家老两口,也惊醒了周永安。
“——你在干什么???”
从假寐中醒来,周永安立刻就看向了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李淑娟,也看到了那张被她抓在手里的照片。
瞬间的惊怒让他用此生从未有过的声量大吼了起来。
“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李淑娟被他的声音惊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怀里的婴儿还在声嘶力竭的嚎哭着,李淑娟最初还有些担心她的小嗓子会哭坏,毕竟她从出生起就从未这样放声大哭过。
但现在,她的丈夫正在为一张照片对她大吼大叫,全然失去了平日里温文有礼的读书人模样,表情陌生的仿佛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为了这张照片么?
李淑娟将手里的照片举到了眼前。
刚才因为女儿的突然大哭,她并没有来得及撕毁这张照片,但,此时也不晚。
李淑娟用胳膊把女儿环在了怀里,腾出了另一只手也捏住了那张照片。
周永安急怒的骂道,“李淑娟!你疯了吗?”
怀里婴儿的哭声突然停止了。
女儿的异常让李淑娟手里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但此时周永安已经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扑过来就要抢夺她手里的照片。
李淑娟顿时也顾不上看一眼怀里婴儿的情况了,她对周永安的怨恨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达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她一定要撕了这张照片。
女人的力气天生比不过男人,但周永安只是一个读书人,还是一个从未和女人动过手的读书人。
何况这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他的孩子。
周永安并不是一个疯子,可是此时的李淑娟已经距离疯狂很接近了,所以两人纠缠了许久,那张照片依然被李淑娟紧紧的攥在手里。
书房外,周爷爷和周奶奶已经大声叫着周永安的名字,问出了什么事?
周爷爷还提高声音喊道:“淑娟还在坐月子,你让着她些,不要和她吵。”
周永安心中焦急,李淑娟喘着气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让你爸妈进来看看,看你是怎么欺负自己老婆的,哈哈……就为了一张照片……”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起来,“就为了那个女人的一张照片……”
周永安一时僵住,李淑娟趁机展开那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照片,作势就要撕了下去。
“住手!”
周永安目眦欲裂,一边大吼着推开她,一边用蛮力抢过了照片。
“啊!”李淑娟痛苦的捂住了肚子。
听到她的声音不对劲,周永安护住照片回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刚才推开她的动作竟让她直直的撞上了书桌的一处尖角。
怀里的襁褓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被她抬起落到了书桌上,所以最终承受撞击的是她的肚子。
在女人痛苦的呻吟中,周爷爷和周奶奶终于赶了过来。
那一夜,李淑娟永远失去了再次生育的可能。
隔天,周永安在她的床边跪地道歉,承诺将那张照片永远埋藏,绝不会再取出来。
李淑娟变得愈发阴沉,情绪越来越不好,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吵嚷嚷,周永安觉得愧疚,极少与她计较,但她却更加不依不饶。
长此以往,周永安也受不了了,两人便时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也许是因为家宅不宁,周永安那段时间时常精神恍惚,好几次都发生了意外,虽说受的都只是小伤,但次数多了,再加上李淑娟不能再生育了的那个事,还是让人有了些不好的猜疑。
这种猜疑在周永安差一点就淹死在了镜湖里面时终于到达了顶点。
镇上开始有了些风言风雨,周爷爷严厉的逮住那些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斥责他们胡说八道,败坏了自个孙女的名声。
但回到了家里,周爷爷却又把孙女儿抱到了自己和周奶奶的屋子里。
可就在孩子将满百日的时候,周奶奶就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没了。
虽然医生说突发心梗并不少见,何况周奶奶本来心脏就有点不大不小的毛病,但镇上没有人愿意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意外。
他们更加相信这一切都预示着那个可怕的可能。
周爷爷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他唯一的孙女,他儿子唯一的根苗不可能是煞星转世来讨债的。
是的,在西柳镇,这种生而克亲的女孩被镇民们认定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生来就是讨债鬼。
周爷爷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孙女背负这样的名声?
为了支撑这个说法,周爷爷在周奶奶去后依然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的细心照顾着。
对外逢人便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代表他的孙女是个正常的孩子。
周永安和李淑娟也不相信,周永安会一遍一遍的和其他人解释,他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才会发生意外。
而李淑娟,只要听到有人说起这个话题,她就会像个泼妇一样骂回去,久而久之,再没几个人记得她曾经温柔娴静的模样了。
不管怎么样,在周家所有人的努力下,周小莲还算是平静的长到了五岁,还拥有几个偶尔说说话玩玩游戏的普通朋友,和一个关系非常非常亲密的好朋友。
但这一切虚假的平静也只维持到周小莲五岁的时候。
因为周爷爷没了。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就这么没了。
周爷爷曾经说过,只要他还活着,就证明他的孙女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现在,他死了。
好像再没有什么能证明周小莲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也许世事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周永安的女儿居然和他爱的女人是同样的存在。
李淑娟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脏就像是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她开始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更加怨恨周永安。
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