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这个小镇上出了名的泼妇就在周小莲的面前安静的沉睡着。
其实周小莲本来应该是叫周小怜。
这是周爷爷在周奶奶去世后给她起的名字。
但后来，周永安和李淑娟这对怨偶一直吵吵闹闹，却也平平安安的活过了周小莲十三岁的生日，镇上关于她是天煞孤星的传言终于消失了一大半。
那一年，周永安送她去市里的学校念书，觉得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就给改了一个字。
从此，她的名字便是周小莲了。
她的记性很好，很多孩子对于小时候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但周小莲不同，她还记得周爷爷慈祥的笑容，还记得关于母亲生气时骂她克死弟弟的那些话。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再也生不了儿子！”
“你就是个扫把星，当初要不是你突然跟嚎丧似的，那张照片我早就给撕掉了！”
“他居然还把那张照片藏起来了……”
“我都那样了，我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他居然还要留着那张照片……”
……
就在刚才，李淑娟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不同的是，当初年幼时听不懂的那些话周小莲现在也终于能够听明白了。
她静默无声的坐在床边看了李淑娟很久。
直到李淑娟沉重的呼吸声终于平缓了下去，陷入了更加深层的睡眠中。
她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床边给李淑娟搭上了一条薄毯，而后才悄声出了门。
偌大的老房子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俩，如今就连周永安也不在了。
恐怕今后就连吵闹的声音也不会再有了。
周小莲慢慢走到了书房的门口，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几秒，按在了墙壁的开关上，书房里霎时一片明亮。
这间书房在二十年前曾经短暂的作为周永安的卧室存在过，不过李淑娟在这里受伤之后，周永安就搬回了原来的屋子。
但两人后来隔三差五的就会吵一架，吵得狠了，周永安便在书房里又放了张小床，三五不时的就会在这过一夜。
这间书房可以说是李淑娟的噩梦，就是在这里，她失去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从此她再未踏进过这里半步。
在周小莲五岁前，她也从未让自己的女儿踏进过这里。
但在五岁之后，周小莲被整个镇子孤立了。
周家和李家的族亲们都劝他和李淑娟放弃周小莲，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但周永安是个读书人，还是个在外面的世界里学习生活过很多年的读书人，本来就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对许兰芳心生同情而频频接近她，而后更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
曾经爱的人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被所有人孤立着长大的，他又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而李淑娟就更不可能答应了，她已经失去了再次生育的可能，这一辈子注定就只有周小莲这一个女儿了。
对她而言，没有孩子是比失去性命更加可怕的事情。
周永安想要送周小莲去上小学，却遭到了其他孩子家长的强烈抵制。
没有办法，周永安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文盲，便只能从学校买来课本自己在家里教周小莲认字读书。
从此，书房就成为了周小莲的学堂。
而在这里跟着周永安读书的那些日子，也成为了周小莲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在周爷爷带着她的时候，虽然是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但其实她和周永安的父女关系并没有多么的亲近，周永安甚至都没怎么抱过她。
即使是偶尔对她笑，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眉宇间仿佛永远藏着轻愁。
但在他教周小莲读书的时候，那眉间的忧色偶尔就会像是被清风拂过般散去，展露出云朗风清的文人气韵。
也许唯有彻底沉浸在书籍之中，他才能暂时忘记这人世间的种种烦恼和无奈。
长大后的周小莲曾经想过，如果她从未出生过，这个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或许李淑娟会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周爷爷和周奶奶会一直陪伴着孙子长大，也或许周永安会为了父母，为了儿子，愿意和李淑娟成为一对真正相依相伴的夫妻。
一直到现在周小莲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周小莲沉默的打量着这间书房。
书房被分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仅仅只摆着一张简陋的小床，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隔间外面立着一个宽大的榉木书架，这还是当年周永安读高中时周爷爷花了大价钱给儿子打造的，已经在这间书房放置了近三十载了，上面整齐的排列着周永安从读书开始收集的所有书籍。
周小莲一一从书脊名称上面看过去，纤细的手指随着走动缓缓从书籍上滑过，偶尔会抽出几本从头至尾细细翻过一遍，一直等到属于周永安的所有书籍都被检查过一遍，周小莲的眉心却微微拢了起来。
周小莲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书架最边上的两格书籍上。
那是属于她的，但她要寻找的东西绝不可能会在这些小学课本里面。
她的目光很快又移开了。
周小莲来到了书桌边。
简简单单的几个抽屉，没有一个是被锁上的，她很快就检查完了，可仍是一无所获。
那东西到底会在哪里？
她再次将整个书房都翻找了一遍，这一次，连她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课本都没有略过，但依然没有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东西。
再一次搜过书桌后，她干脆坐在书桌后思索了起来。
一边思索，周小莲一边用目光在整个书房中巡梭着，查找自己可能漏过的地方。这一过程中，她每次收回视线时，目光总会不可避免的扫过正对着书桌的那扇房门。
如此几遍后，周小莲忽的凝住了视线，定定的看向了那扇房门。
她想起了过去被她忽略了的一些事。
那时周永安在书房除了晚上休息之外，其它时候一般很少会关上这扇房。
他总是满腹心事的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周永安说会把那东西埋藏起来，永远不再翻出来……
埋藏起来……
……埋藏……
周小莲猛的站了起来。
……
黑黝黝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一束光。
周小莲拎着一把铁锹站在了墙角的桂花树下。
这棵桂树的年岁在树龄中也许还不算很大，但也肯定比周小莲出生的年头要长的多了。
在周小莲还很小的时候，周爷爷就教过她要爱惜这棵桂树，因为他们家的桂花糕桂花饼用的原料就出自这棵老桂。
可惜周爷爷早就不在了，她们家也早就没人再做糕点了。
周小莲握着铁锹挖了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