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玩笑了,现下的沉檀,就是一个毫不知人性的懵懂顽童,她肆无忌惮撒谎,她性情顽劣,代表着人类最初始的贪婪和愚蠢。
她种下一切祸根,还不自知。
至于说沉檀表姐。
那是个明明被宠坏,还觉得自己不受宠的小孩子。
无人能替三姑妈修补那块崩塌的天。
她只能自己挨,只能自己缓。
等挨过这一段,等缓过来,她还是从前那个家庭主妇。
白日去地里下地,闲时操持家务。
可今夜这顿晚饭,是做不得了。
她泼辣,她坚韧,还没这样坚韧。
每一次容忍,每一次压抑自己内心情感,都是以自己身心健康为代价相折的。
那些肝癌患者,大多终身抑郁。
“我今天不舒服,夜饭你们凑合搞点吃嘛……”三姑妈哭过,说话鼻音很重。
三姑父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毫不在意,他瞟了一眼床上女人,很快挪开眼去,说:“你不是之前不舒服过了嘛,咋个又不舒服?”
他以为,三姑妈说的不舒服,是女人家的月事。
便是月事,三姑父也不会帮着三姑妈做什么。
不过月事那两天,三姑妈不下地,不做家务,三姑父不会多嘴罢了。
三餐饭和洗衣洗碗,还是要照做的。
“病了。”三姑妈直接说自己病了,懒得跟他罗唣。
“啥子病?我看你不像病,是懒!”三姑父声音里带着同那邻居一般的讥诮,“娶了个懒婆娘回来……”
三姑父骂骂咧咧走了。
三姑妈很想跟他吵一架,但心里的累,叫她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心里那样大的窟窿,抽走了所有力气,实在很不愿意跟他吵了。
三姑父没走一会儿,又踹开门进来,大声吼她:“烧饭的,连剩饭都没得,囊个凑合嘛!”
三姑妈硬是被他吼得火气上来,回他:“挂面呢?煮点挂面吃不得行吗?”
她声音仍是有气无力,但听说话内容,已是隐忍到极点了。
三姑父又去了,这回,门都没关。
他似乎预料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
也就鞋踢踏两回的功夫,这男人又在窗外问三姑妈:“挂面在哪里啊?”
三姑妈又是心累,又是心死,反问他:“碗筷柜子里最上头放着不是吗?”
三姑妈操持一日三餐时,几乎不煮面条。
陈塘地处南方,都是习惯饭食,不惯面食。
只有来不及,或是饭没煮够的时候,会拿面条添点。
且挂面这东西,不是自家能造出来的,都是要拿钱去买,三姑妈也舍不得那几块钱。
家里的挂面,上回买,还是她身子不爽利。
实在腰痛,做不得事,碰不得冷水,才叫男人出钱,去买了包挂面来。
虽说她动不得,但还是她全程指挥烧水把面下锅。
便是吃面的浇头,也是她硬撑着,弄下来的。
而后剩的半包面,就一直搁在橱柜上头,不曾动过。
“没得,你是不是记错位置了?”三姑父又来问她,说话语气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三姑妈真是想静一静,都得不到体谅。
想指挥男人自己去找找,又觉得他不顶事。
不得已,三姑妈起来梳了头,把头发扎起,出了屋。
“不是问你在哪里嘛,你不是病了嘛?又不说话,起来干啥子呢?”三姑父看着女人,阴阳怪气说话。
三姑妈不理睬他,径直往厨房去。
见不用自己动手,三姑父开心往屋里去,准备开电视躺一会儿,打了一天的牌,手气也很臭,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回来又要看黄脸婆臭脸,他也烦躁。
想到输掉那两把牌,三姑父拐过屋门时,刻意用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还说病了,我看就是装病,人好得很,有啥子病嘛,想骗老子钱花……”
说声音不大,那是在屋子里的沉檀和沉檀表姐听不到。
说声音不小,那是正好能被准备进厨房的三姑妈听见。
她当即真是一口腥甜冲上喉头,又被生生压下。
那股暴躁的血液又自基因里冲动上来,她大着嗓门质问三姑父:“我哪里对不起你们家,你要嫩个说我?我是哪里没把你伺候好?你一天阴阳怪气讲我,有啥子话有本事当面说清楚噻!这个家是我当还是你当得多?”
三姑父见三姑妈气焰上来,当即气势萎了下去,溜进卧室里,把电视开得很大声,企图叫外头一切喧嚣,都同他无关。
当然,三姑父心里也窃喜。
他今日心里不快活,成功把三姑妈引得不快活,就像是把那种矛盾成功转嫁一般。
三姑父现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嗑花生瓜子,翘着二郎腿,很是惬意。
花生瓜子都是过了年后剩下来的,吃吃无妨。
说到底,他们家的条件,不比沉檀祖父家那样艰苦。
吃些东西,是不费什么的。
沉檀跟表姐在房内安静写着字,破天荒没有说小话,也没玩耍,只听得三姑妈又突然发火,都很莫名其妙。
沉檀大着胆子问表姐:“三姑妈又囊个了?”
表姐虽然不清楚,但估摸着,应是被自己父亲闹的。
父母总是吵闹,她作为女儿,早就习惯。
但习惯归习惯,见家庭不和睦,心里还是生气的。
这会儿沉檀来问,仿佛是看她家笑话一般,便叫她心里不舒服。
所以表姐没给好脸色,很是不爽快地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关你啥子事!”
沉檀便不敢说话了。
再说三姑妈,她见丈夫不接招,心里那股抑郁无处发泄,便在厨房里故意把锅碗瓢盆搞得叮当作响,来借此发泄胸中不满。
这会儿,她全然信了老师的话。
确定,沉檀是偷吃了同学的饭。
且还去别人家蹭饭。
三姑妈寻思,既然弟妹把孩子送到自己手中,那自己还是要好好教导。
旁的不说,偷窃是总不许的。
中午回家吃饭的事情,也是要明说了。
三姑妈不理解孩子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家,但问还是要问一问。
带一个孩子,并不是养头猪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