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别来无恙,又给自己加餐呀?”太子遥合上折扇,抱着胳膊,靠在西子悠的屋门处,瞅着屋中忙碌的他。
“太子殿下,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吧,”西子悠一边答道,一边摸摸下巴思考着什么,最后抓了一把切成段的蜈蚣放入煎药壶中,说道,“殿下,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以毒解毒。”
“嗯?”太子遥望了一眼漂浮在汤药壶中漂浮的一层“有毒药材”不由得皱起眉头,退避到走廊中。
西子悠赶忙将壶盖盖好,放在冒着火焰的灶上,等着药早些煎好,抬头发现太子遥不见了,于是走出门去,看到他在屋外靠着墙捂着口鼻。
“这么远了,这个剂量,伤不到殿下的。”
“哦,好吧。”太子遥打开折扇,故意将飘来的味道都朝西子悠扇去。
“这一份是给子婧喝的,虽然解不了她中的毒,但能暂时缓解她的疼痛感。”
“这药,你自己试过了?”太子遥有点担心地问。
“没有。”
“那你敢给子婧试?”太子遥说着合起折扇向西子悠头上打去。
“啊,殿下稍安勿躁。我所中之毒以寻常法子便可解。但子婧中得可是‘九重叹’这种毒,我翻了古书暂时只能找到一个止痛消肿的法子。”
“药煎好了你要先用!”
“那是当然。我用完了殿下还不放心,那殿下也可尝尝。”
“不必了。你说,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幸运?”太子遥不满地朝西子悠看了一眼。
另一边,皇宫之内,器宇轩昂的大殿,三十六根金色飞龙盘旋的立柱支撑起整个宫殿,中间的皇座上安稳地坐着身着龙袍之人。他目光炯炯,看着阶下跪拜的文武大臣,等待着门口即将出现的人。
朝廷上下重要官职的臣子都到了,西子泰一路行来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阵势。他踏过大殿高高的门槛,小步快走,准备走向自己平日上朝的位置。
“西爱卿。”
皇上叫他,众臣的目光都齐齐地看向他。他在众人瞩目中笔直走到殿前,跪倒在皇阶下,向皇上行跪拜礼。
“臣西子泰叩见皇上。”
“平身吧,”皇上抬起手,见西子泰站起,便问他,“西爱卿知道今日众臣汇聚在此是为了什么要事?”
国中不能一日无丞相这样的要职为皇上分忧。西子泰虽然很是明白,但还是拱着手识时务地说。
“臣不知。”
“朝中事物众多,令尊不在朕身边,朕仿佛缺了左右手啊。”皇上说着举起手,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众臣,众臣不自在地低下头来,唯独西子泰一人站得很直,回望着皇上。
“子泰你有话说?”
“陛下,臣以为家父虽逝,但他在吾幼时教导过的‘臣为君死,民为国亡’,臣至今不敢或忘。臣所任,虽非是高官要职,但也愿尽己所能,为陛下分忧。”西子泰拱手行礼,一时朝中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西子泰依旧站得笔直,他不觉得自己所说之话有半分虚假,一双坚定的眸子迎着皇上的目光。但他从那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一丝不应该出现的侥幸。
这时,西贺的临终之言再次出现在西子泰的耳边。
“子泰,走!”
“好啊,好啊,子泰,”皇上步下正中的华阶走到西子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朕就等你这句话了。西子泰领旨!”
子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接受他完全出乎意料,却又无比渴求的洗礼。
“朕任命西子泰为谷丰大将军,统领三军!”
“大将军?”朝堂之上,众臣惊呼道。
西子泰的心却在此时平静下来。
“臣领旨谢恩。”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另外,朕已任命西子悠为丞相,待你们兄弟二人家中之事处理完毕,便前来上任。”皇上说完,起身离去。
“退朝!”
太子遥看着西子悠将药汤倒进瓷碗中,想起一件事情,捏起鼻子说道:“有个事情需要让你先知道一下。”
“太子殿下这么郑重其事地说,一定是大事。”西子悠看着太子遥的样子,开玩笑道。
“是父皇关于新任丞相的决定,你猜是谁?”
“圣意不可妄加猜测。”西子悠回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就猜猜。”
“既然圣上让大哥觐见,应是大哥吧。”
“那你不嫉妒吗?”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西子悠笑着问,他心里知道太子遥是在试探他,他故作轻松的样子道,“大哥比我更胜任。”
“你猜错了。”
西子悠心里“咯噔”一声,脑中全是“麻烦”二字。
“那是谁?”
“你,”太子遥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金色圣旨,“西子悠接旨!”
西子悠连忙将手中的物什放下,跪倒在太子遥和他手中的圣旨面前。
圣旨的内容不必多说,他都知道一二。如今他脑海中在想的是,既然自己成了丞相,那大哥呢?
“接旨吧,”太子遥的声音将他拉回,他双手接下圣旨,太子遥继续道,“你大哥成了大将军,统领三军,执掌军务。恭喜你们二人了。”
“多谢太子殿下。”
恭喜?西子悠和西子泰两人皆未感到欣喜。
这两个重要职位,意味着责任,更意味着相互制约!
西子悠起身打开窗户,将屋内的药味散尽,已是下午,前来悼念的人越来越少,管家和仆人们正在准备晚上的素食。
太子遥跟随西子悠出了门朝着西子婧的房间行去。两人路过西子泰日常读书写字的书房,太子遥朝里面瞅了一眼,干净整洁的书房,右侧立着一个楠木制的书柜,书柜上一只女子所用的金簪在夕阳中闪着光芒。
“你哥有家室了?”太子遥问。
“没有,那金簪是家母留给大哥的。”
“我听闻你大哥和慕家的慕无心很要好?”
“殿下比我知道得还多呢。”西子悠回道。
喂西子婧喝完了药,太子遥给她把了脉,脉象确实略见平稳,但也如意料之中,毒并没有解。他叹了口气。
“殿下,莫要过度担心。”
“我是在想,居然有机会能看到她这副模样,也算值了。”
在西子悠的印象中,太子遥说话比他还要欠揍,这话要是进了西子泰耳朵里,怕是要在心中用自己的泰然剑法杀他八百次才能了结。
太子遥为西子婧盖好被子,捏了捏她的鼻尖,叹了口气。
“哎,都不生气了,以往这样早就掐我了。”
二人离开房间,并肩站在大院之中,西子悠朝着晚来的大臣们作揖,与他们寒暄着,并安排仆人接待,干起了兄长之前所做的事情。他这才接待了十个家父的老友,便觉得无法坚持,幸好太子遥想问他关于案件所查的情况,两人便走去了灵棚后面的位置。
“说说你在庭花阁查到了什么?”
“一段往事和一个家族。”
西子悠为太子遥讲起了苏绾和《九重叹》的来由和旧事,但他并未告诉太子遥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是家父西贺。
“所以苏绾和那个女子背后有一个组织,是专门来谋杀这位公子的。但这位公子与她们无冤无仇,为何被她们盯上?”
“我没查到这其中缘由,但苏绾的花香让我想起了旧时曾在皇城中出现过的一个家族,叫做迷花族。”
“迷花族,是那个被皇爷爷流放到峋疆的家族么?”太子遥把皇爷爷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愿提起他,也不想听别人提起他。
“正是。”
迷花族,曾是皇城中最有名的调香大户。皇城东西南北的女子都在他们那里买香料和胭脂,当然庭花阁也是他们的老主顾。
那年朝中的大将军平乱有功回朝复命,夜晚,将士们便在庭花阁里快活了一晚。
据说,当晚侍候大将军的女子将几种香粉混杂在一起,擦在身上去招待大将军。那混杂起来的香粉能让人产生极致愉悦和亢奋的感觉,一夜过后,大将军和那女子皆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前者死于心房爆裂,后者却是死于中毒。
这件事情引起了全城的轰动,众人皆在渲染大将军的死状,但众人心中也在质疑,平日里人品和口碑都很好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事情,死在这么一个风月之地呢?
而且,庭花阁女子因何中毒?仵作给出答案:与她身上擦得香粉有莫大的关系。一时之间,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寻常巷里,都掀起了抵制迷花族香料的热潮。
与此同时,当时的皇上与文武大臣商议,将迷花族流放去峋疆,香料及族人永远不得再入皇城。
可是,没过几年,皇上便惨死于寝宫之中,也是死于中毒。他的死状成了皇族之人讳莫如深的事情。
二十年前一个春日的早晨,太子遥那时才八岁,照例要和父亲一起去皇爷爷那里问早。等他们到了皇爷爷的寝宫时,寝宫紧闭着大门。几个太监站在门口,看到前来的二人,连忙迎了上去。
“太子勋,您来了。”
那时,太子遥的父亲还没有成为皇上,他本名伏勋。
“父皇还未醒么?”
“是啊,皇上昨日睡得很晚,许是太累了,今晨我们在屋外轻声问了几次,都未见皇上回复,便就候在这里。”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
太子勋轻声地将门推开,带着伏遥进入宫中。
“爹,好香啊。”伏遥抬脸告诉太子勋。
“遥儿,屏息,这气味不太对。”太子勋用衣袖捂住口鼻。
“好。”伏遥也学做他的样子。
两人绕过书架,印入眼帘的是伏遥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紫色银边的花瓣与朱笔勾过的白色文书交杂着铺在地上,铺在床上,铺在皇上一动不动却又扭曲的身躯上。
他上身的衣衫敞开着,心口处呈放射状地出现很多黑色的条纹。而且,瞪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二人,眼中瞳孔已然涣散。
他露出牙齿,咧嘴笑着,黑色的血迹从他的眼角,鼻孔、齿缝和嘴角慢慢淌出来。
“父皇!”
伏遥在太子勋的叫喊声中被遮住了双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不知悔改吗?”听到“迷花族”,太子遥深黑色的眼眸发出些许暗淡的红光。
“太子殿下,整件事情虽然与迷花族有关,但有些真相,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西子悠压低声音道,“先皇也中了与家父一样的毒。”
“怎会?”太子遥在那日之后再未问过父皇有关皇爷爷的事情,父皇也对此事缄口莫言。
“太子知道这种毒,我们就称之为九重叹吧。它从中毒到毒发需要九日,而且一旦中毒,人就要陷入昏迷,但先皇并没有出现九日不上朝的状况。”
“所以皇爷爷中的毒怎么可能是九重叹呢?”
“九重叹毒发之后,会由心口向周围散发黑色条纹,这是它的特点。先皇的遗体上也有相同的条纹,证明他确实是被九重叹毒害。另外,关于九重叹如何迅速毒发这件事,”西子悠领着太子遥回了卧房,合上了门,继续问道,“殿下幼时曾见过那时的寝宫,可还记得有什么异状?”
太子遥回想起那满地的奏折和花瓣。
“难道是花瓣?皇宫的地上铺满了紫色银边的花瓣。”
“紫色银边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那是它们‘中毒’后的样子。”
西子悠从衣兜中拿出了他在庭花阁那晚,仓促离开时,随手摘下的一片长寿花瓣。它不再是原本的粉红色,而变为了紫色银边。
“在家父的留书中,描述了那时先皇身边铺着的八种能散发浓郁香气的花瓣。”西子悠将花瓣递给太子遥,太子遥点了点头。
“既然是浓郁花香,皇爷爷不可能毫无所知,难道,”太子遥按照西子悠的想法推测道,“他在之前便已昏迷了?”
“不是昏迷,而是极度兴奋,兴奋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太子遥联想到了大将军和庭花阁的那位女子的死状。
先皇离世时,西贺刚入朝为官,在继任皇上的手下直接提任为刑部侍郎,帮助皇上悄无声息地调查。
寝宫之内的花瓣都由宫内太监们收集起来,按照花瓣大小和花瓣上的纹路一共分成了八种。又在西贺调制的“解毒液”中浸泡,终于将这些花瓣的真面目显露出来。
“难不成那八种花香混杂在一起会令人极度兴奋?”太子遥疑惑道。
西子悠摇头道:“会令人兴奋,但依旧可以保持自我意识。”
“那这些花瓣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掩饰?”
“掩饰先皇闻到的真正香气,”这次,西子悠点头了,“这种令人兴奋的香气,就是九重叹一击毙命的引子。后来,家父在先皇的太阳穴处发现了一个针眼,并且也在寝宫的纸窗上发现了可供银针穿过的小洞。他推测出,当时应是有人在先皇极度兴奋之时,从窗外将沾有九重叹之毒的银针射入宫内。”
“既然这个引子直接指向迷花族,那他们与九重叹也脱不了干系。”太子遥将关键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