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再度陷入梦一般的沉寂,而有些人却在此时大梦初醒。
观猎台上,浅蓝色的“地面”,微微震动,接着一个接一个的黑点此起彼伏,在平地上掀起一层蓝色波浪,那些黑点茫然四望。
“我怎么在这?”
另有几个黑点,面面相觑了片刻,脸上皆爬满惊措的神情,
“看来,是中了幻术。”
木雨扫视一圈后,愕然道:“萧兄不在!”
“他自然不在,”苏子雨微蹙着眉,视线绕着观猎台扫了一圈后,轻声道:“咱们之所以在,应该就是他的手笔。”
颜改一言不发,提剑便走。
苏、木二人也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几人离开的背影,落在了比众人先一步醒来的苍桧眼里,他看了看同样消失了的苍玄的位置,脸上掠过一抹异色。在被众人不停的问询中,才恢复了温驯谦和的神态。
“大家不必慌,方才应是中了幻术,应该是宗主救了大家,苍灵、凡之、渊影……你们每人一队,分头去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没回来的师弟,我去找宗主。”
苍桧吩咐完,也离开了观猎台,然而方向,却是颜改几人离开的方向。
颜改并没有走多余的路线,而是径直去了谢浅所在的“悬崖”处,因为,十二阑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感应。
而此时的谢浅,已经画下了第五道血符。
先前的那道,并不是镇压符,而是血符阵。夜夙一箭射的那魅兽从睡梦中醒来,妖兽吃痛,自然大发雷霆,谢浅便用符阵将其暂时拖入阵中。但他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半个时辰内不能将其封印,那么魅兽发作起来,恐怕不止长灵,整个玄古界都将遭受威胁。
阵中无风无水无物,魅兽受了夜夙五箭后更加吃痛发狂,身上的砂石立时化作箭矢一般,朝谢浅二人砸去。
震耳欲聋的嚎叫声,震的二人耳中翁鸣作响,地上震碎的石头混合着魅兽黑红的血液,犹如烈狱一般触目惊心。
夜夙一身黑色劲装,被碎石戾气刺的已是凌乱不堪,但因是黑色,所以倒看不到什么血迹。而谢浅身上除斑斓的血迹外,唇上的血色也在不断消退。
此时已有些失血过多的灰白。
却仍是挂着一抹好看的弧度,目光幽幽的看着身旁的人,“怎么样,好玩吗?”
夜夙傲然而立,鬓间的发丝被魅兽狂暴的气场吹拂的不断涌动,手中的剑斜斜的指在地上,浓黑的血珠,顺着光华的剑刃滑落成一道道刺目的血线。
闻言,冷厉的气场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恼怒,“你做事难道从来都只为好玩吗?”
谢浅都楞住了:“不好玩的事,自然要把它变好玩,这……有什么不对吗?”
谢浅的回答似乎让他更加愤懑了,眸光仿佛要喷射出火花来,而声音却有些隐忍的落寞,“所以,不好玩的,随手就忘了?”
见他如此固执认真,谢浅反倒忽然想通了。
夜夙十岁就可以抱着对他的杀志至今不变,对苍老头那么无聊的课也听的极其认真,足可见他思维古板且执拗。
谢浅一时竟有些心酸。
清风朗月的年纪,唯一的喜好,就只是杀人,
“夜夙,封印了这魅兽后,我带你去南山吧,那的风景可不比长灵差,那里的人虽说被正道所不容,但,其实都是天真烂漫的孩子,有血有肉,且正直善良。”
谢浅的眼中闪烁着亮光,就如同漆黑夜空下的繁星,让人移不开眼睛,“不如这样吧,在你有实力杀我前,咱们先握手言和,一起逍遥快活,等玩够了,我绝对不拦着你继续报仇,不过,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能耐了。总不能,一日报不得仇,你就一辈子只会杀人,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吧。”
夜夙似乎被谢浅这番话惊住了,他缓缓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浅的眼睛,神情从起初的惊讶渐渐变的有些厌烦,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说完,闪身挥剑而去。
听别人说讨厌自己,谢浅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冰冻三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的。
“没关系,我不烦你就够了。”
谢浅踏剑迎空而上,手中随之闪烁起血色的流光,指尖微动,一道形如“夜”字的流光便如飞碟一般,扑闪着朝夜夙飞了过去。
半空中,夜夙盯着那道流动着谢浅血液的字符,剑眉微蹙的吐了两字,
“无聊。”
谢浅大笑着飞身靠近魅兽身侧,身形如闪电一般,在魅兽那颗硕大的脑袋周边,瞬间便划过数道银芒。
“我引它过来,你趁机下手。”
夜夙本想阻拦,而谢浅已经将魅兽引的转头,只得当机发出一箭,刹那间,流光与淡蓝色的光晕相撞,“夜”字如星辰一般划破长空。
就像一枚印信,就在即将落下的瞬间,那妖兽竟突然反应过来。情急,谢浅只好掠到妖兽左侧,脚下浮生如光般飞到手中,动作如电,猛然朝那坚硬如铁甲一般的皮肉刺了下去。
腥臭的血在空中飞溅,刹那间妖兽吃痛转头,夜夙的箭正正落到妖兽的左眼上,“夜”字瞬间没入了它黄色的巨眼中。
冲天的啸声震的整个符阵剧烈摇晃。
谢浅当机立断再一道“夙”字血符,递了过去,二人眼神交汇,夜夙手起箭落,又一道箭符瞬间飞进魅兽右眼。
连画两道符,谢浅神魂立现颓势。
加之双目被刺,魅兽彻底失去控制,整个阵中地动山摇,谢浅根本闪避不开来自实力比他强一倍的妖兽的一击,瞬间被乱窜的灵力拍了出去。
就在谢浅以为会被甩的七零八碎时,
却落到了一片温软的怀中,
又飞退了片刻后,才停了下来。
谢浅一脸狼狈的朝眼前的人笑了笑,浑然忘记就在刚刚,这个人还对他厌烦至极,忍不住吐了口鲜血后,面色惨白的笑道:“已经七道了。”
“闭嘴!”
夜夙黑着脸,落下后,手环着谢浅后背,一手抓过谢浅手腕,开始为他输入灵力,却被谢浅推开。
“省着自己用吧,我灵力恢复很快的。”
夜夙闷不做声,重又拉过谢浅手腕,任谢浅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任他施为。
这时,天空中灵光一闪,几道人声相继传来,
“我的天呀!”
“你不要命了!”
声音由远及近,眨眼到了近前,谢浅一听便知是谁来了,于是勉强从夜夙怀中坐起来,见几人神色各异的看着自己,立即笑了,
“都醒了?”
颜改见谢浅一身是血,而阵中镇着那个庞然大物,正自横冲直撞,立即清楚了来龙去脉,双眼立时猩红一片,道:“用我的。”
声音还算平静,但从他起伏的胸口就知道,这个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人,已经怒到极致了,
“好啊,”谢浅笑道。
手却袭向了颜改后颈,一拍,人便晕了过去,被一旁的苏子雨接了过去,谢浅看着苏子雨道:“还请苏兄帮忙照看一下。”
苏子雨面上像在笑,又不像,看了夜夙一眼,才又看像谢浅,仿佛身后妖兽的咆哮,以及这烈狱一般的情景根本无处让他触动。
“这个,应该对你有用。”
说着,他将腰间的铜钱解了下来,递到了谢浅手上。
谢浅微怔了一刹,随即笑道:“好,我收着了。”
“萧兄,你……”
木雨仿佛才从惊愕中回神。
谢浅道:“放心,我无事。”
木雨还想再说几句,却看到夜夙眼神凌厉,吓的只好闭嘴。谢浅又问了二人几句外面的情形后,便将几人送了出去。
二人不肯走,谢浅只得劝告,要他们去请苍玄。苏子雨知道谢浅并不是萧衍,又知道自己的实力只会给他添乱,只好不舍离去。
歇了这一会儿,又有夜夙不断注入灵力,谢浅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
还有两方阵眼,依照阵法的位置,需在魅兽两耳各一箭。此时夜夙灵力也已所剩无几,谢浅神魂也快消耗殆尽。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箭都不能落空。
但耳朵本就不易瞄准,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二人心知肚明,现在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钻到妖兽耳朵中放箭,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夜夙道:“绘符吧。”
谢浅却不动手,而是起身去拿夜夙的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后两箭交给我吧。”
以夜夙的修为,根本抵挡不住妖兽瞬时爆发的灵力,势必有去无回。夜夙自己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谢浅去尚有一线生机,他去,所有人怕是都会死。
所以在攥着弓,盯着谢浅看了半晌后,最后还是松了手,只是拳头还是死死的攥着。
谢浅笑道:“放心,我还要带你去南山,死不了。”
最后在夜夙目光的注视下,谢浅飞身而去。
到达耳中后,谢浅发现,
魅兽的耳道宽的竟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只是里面充盈着温热的气息,使得千年都没洗过澡的耳朵里盈满恶臭。
谢浅赶紧施了个闭息诀。
然而刚落在“地上”,就脚下一软,陷了下去,这下面除了多年落入的灰尘,都是妖兽褪下的垃圾。谢浅只好忍着恶心,拔腿御剑。随着魅兽的呼吸渐重,耳道里的风也越来越重,而且那畜生被痛的不断晃动,谢浅必须以灵力稳定身形。
所剩的灵力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飞了足有十丈,
谢浅终于看到尽头处,像是一面墙一般,想来是妖兽的耳骨,确定好阵眼谢浅便转身离开。却忽觉前面有一股熟悉的灵力徘徊着。
心说,奇也怪哉,他从没见过这妖兽,它身上怎会有他的灵力。
便禁不住往前又走了走,越靠近里面,血腥气,热气就越浓烈,谢浅被热的脸上身上都湿透了,却也感觉那股灵力更近了,似乎……
谢浅鬼使神差的将手触到前面的“墙”上,果然,气息变得更加浓烈,忽然,他指尖一痛,只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爬到了体内。
谢浅忙收回手,那感觉立即便消失了。
那道熟悉的气息也一同消失了。
谢浅心道:可能是因为他曾在魅兽的梦里出现过,所以便有了记忆,当下再不多想,转身而去。
最终选定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画符,放箭,闪身离开,一气呵成,
然而,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还没等闪到外面,整个人就被一道强大的音波震翻在地。
他没想到,耳道中,声音竟被聚拢了数倍,足以赶上一个无妄境高手的一击,而此时的谢浅神魂衰微,哪里抵挡得住。
情急中,他将剑插在“地上”,双手死死攥住剑柄。然而那畜生疼极,一次比一次挣扎的剧烈,谢浅身子不断被甩到硬如铁的耳道上,只觉天悬念地转,五脏六腑都要从嗓子飞出去一般。
就在五指渐渐失去力气时,一抹光照了进来。
再次闭合的刹那,一双手将谢浅揽在了怀中,不知何时,晃动似乎停止了,谢浅淤积在胸口的灼热再也憋不住,顺着口中喷涌而出。
吐出来后,感觉胸口通畅了些。
谢浅浅浅闭着双目,喃喃道:“夜夙,我睡一下……就醒,你别动,知道吗?”
……
……
不知睡了多久,谢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入眼的是颜改气愤中满怀关切的目光,
“醒了?”
谢浅回想起自己昏迷前,还尚在险境,不由问道:“夜夙呢?”
颜改嗔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知不知道,若不是苍玄日夜不息的为你们度灵力,你指不定要睡上多少日子呢。”
“苍玄?是他封印了魅兽?”
“苍玄?”颜改被问的一愣,“不是你封印的吗?”
谢浅立时一惊:“夜夙现在在哪儿?”
“他伤的太重,到现在还没醒呢,你去看他也没用,说是神魂受损严重,可能需要修养些日子了。”
“真是根木头!”谢浅听了不由叹道。
这时,门外道:“萧师兄,宗主问你如何了,若好些了,请到议事厅去,有人找你。”
谢浅心说:谁能找到长灵来了?
却也起身下地,与颜改一起,随小弟子前去。
刚一进门,就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此人长着一张方脸,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袍,个子不高,眼睛不大,看见谢浅后,却陡然睁大,
“你,你,你把我儿如何了?”
谢浅连见都没见过他,被问的莫名其妙,正要回话时,被颜改拽住了。
“萧衍的父亲……”颜改小声道。
谢浅这才想起来,怪不得觉得他有几分眼熟。谢浅没想到,被当中拆穿了,不过丝毫不乱,正要上前解释时,却忽然收到一封灵笺。
“浅儿速回,有急事。”
发灵笺之人正是谢浅和颜改的师傅,谢寻云。
连说明什么事情都来不及,一定是出大事了,当下,谢浅再无心多做解释,冲苍玄甩了句“萧衍平安无事,明日便归。”
便与颜改一起御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