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知道，事实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

于是她对这个男孩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既有一种想亲近他的冲动，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畏惧混杂其中—

具体一点儿来说的话，那是一种只有在她见到她父亲时心里才会有的那么一种感觉：

想要倚靠在他的肩头诉说衷肠、但却又惧怕他的厉声叱咄伤到心房。

或许，这就是那个被他们称之为“依赖”的东西吧……—

孙雯静回想到这里，不禁扭过头去瞟了一眼那个当年说过那番话语的男孩。

那男孩仿佛也注意到了她，对她回以浅浅的微笑。

孙雯静觉察到他的眼神里似乎还默许了些什么，便悄悄地靠近了一些。

而叶凌云感觉到的，却是她指尖时不时触到他手背时的感觉，一如那时的情景……—

“—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啊？”

野炊路上，面对叶凌云的疑问，孙雯静只是摇摇头：

“你知道的，那些人除了取笑我、给我加标签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也懒得理他们了。”

“看看，这些天我给你上的课，是不是白上了？”

叶凌云没好气地说教道，“跟你说了，要试着去理解他们、多和他们去沟通，这样才能解决他们对你的误—”

“但他们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孙雯静用自己的实际经验反驳叶凌云道，“而你告诉我的那些解释，后来也被证明是徒增笑柄的粗劣手法。”

“哦，这倒也是……”叶凌云觉得孙雯静此言有理。—

“而且从当时获得的反馈来看，那帮人的确是拿她的所有举动当笑话看、纯纯的就是帮盲目无脑的老鼠屎……”

叶凌云说道，“所以我之后也没让雯雯继续融入他们了—反正也只是群只会数黑论黄的臭鱼烂虾，任他们那些没娘疼没爹养的废物说他们那腌臜的闲话去！”

“就是！—那些没食过糟糠、过过苦日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懂得自己屈居人下、尊严被人家如碎屑般踏于地面时的屈辱与无奈啊！—”

林沭阳义愤填膺地附和道：“作为一个自行参悟出这个道理的人，我对此也是深有体悟的！”

“不然你也对不起你那几年里的颠沛流离、和那次眼见女神受辱时的冲冠一怒啊！—”

叶凌云也是心领神会地地拍了拍林沭阳的肩：

“而我们之后策划的那场反击风暴行动呢，也在那些人面前深刻且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这些个市井泼皮，除了耍横玩楞、无赖撒泼以外，什么真本事都没有！被我和梦琳两个一套组合拳下来打得那是颜面扫地、被迫屈膝投降啊！—”

“那可不是？—你和梦琳姐可以说是扶保沧渊市乃至整个国家无恙的‘双壁’啊。”

“诶~，此言差矣啊沭阳兄。—”

叶凌云打住了林沭阳的恭维：

“我们现在只是被他们挑选出来干活儿来的，等这活儿忙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递交后续处理报告、回去搞自己的事儿去了。—我一直想找时间兴建的那所学院都市都还没来得及彻底落地呢！”

“啊？您还打算当院长啊？”

林沭阳一听叶凌云这计划—

好家伙，这是要搞批量生产的前奏是吧？—

“是啊。—

“天界皇家学院那边能够接收的学员数量有限，而人界这边我又信不过那些变节者……所以我打算在你们这个维度的亚空间里，找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然后再在那里，扩充一个能够容纳更多学员进行学习与生活的这么一所学院。—

“当然，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那种类似魔法学院之类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这儿要更加科幻、也更未来风一些。毕竟我们这个社会本身，其实是玄科互相促进、互相融合的社会，并不存在二者谁高谁低的区别的。”

“这听起来…很像乌托邦啊……”林沭阳不禁联想到了一种与之类似的社会结构。

“是。—但又完全不是。”

叶凌云说道：“我们这边标榜的，并不是所谓的绝对自由、绝对平等和绝对平权，而是将有边界限制的自由、无为而无不为的治世方略、和相对高度的自律精神这几点有机结合到了一起。—

“你也知道，我们天界以前其实是有信仰和一些本土神祇存在的。要是我改制的时候不叫上他们这些并肩战斗过的同伴的话，我这个‘共主’的位置可是坐不了这么久的啊！—”

“不过这位共主先生，能劳烦您容许小女子我讲完接下来的事情么？”

孙雯静这时提醒道：“我们这次是来讲我们间的私房事的，请不要把工作状态带入私下生活之中，OK？”

“成~”

叶凌云听孙雯静用自己之前经常调侃她的话反制自己，心里倒也有些乐滋滋的—

我就喜欢她这么活泼的样子，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我当时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所以我就没让凌云下最后的杀手。—他当时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我贯彻绝对正义的”—

—“不过我也对他们不太感兴趣，”孙雯静接着说，“毕竟，我还有你这么个……朋友，不是吗？”

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孙雯静感觉自己脸上竟不自觉地烧了起来，便别过脸去、不让叶凌云看见自己这副略显娇羞的样子—

“总…总之就是这样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叶凌云却并没有注意听孙雯静的话，这个平日里冷言冷语、宛如冰山的少女害羞时的娇俏模样，已经深深地印入了他的印象之中。

没想到她害羞的样子，原来是这么的可爱啊……

这样想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从叶凌云嘴角处滑出。

“怎……怎么—很好笑么？我刚才的样子……”孙雯静以为叶凌云在耻笑她方才的失态。

“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啊……”叶凌云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觉…觉得什么？”

孙雯静觉得自己现在尴尬极了，要是地上有个洞的话，她十分不介意直接钻进去。

然而此时地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洞能够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她也不会像精灵那样变小，因此她也就只能忍受着他那略带着调戏意味的目光。

“只是我觉得…你这害羞时的样子非但不可笑，还有点小可爱呢。”叶凌云笑着说出了让孙雯静纠结的实情。

“唔……”

孙雯静低头嘟着嘴，任凭代表娇羞的红粉肆意装饰着自己脸上这座平日里生人勿进的冰山。

“好了，现在完全变成了个鲜红的苹果了呢~”

叶凌云说着还像一个长辈似的伸出手去，轻轻地捏了捏这颗熟透了的苹果。

然而苹果君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启她的冰棱防卫模式。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那些所谓的防御系统，似乎都已经默认这个男孩为不可攻击的对象了。—

—“这其实是难以避免的。—毕竟每一位设计师都会给自己设计一条后路，而心灵防御系统更是会智能认主。—

“具体案例的话，可以参照我之前对小俐同学毫无压力的劝反工作记录。”

林沭阳倒是知道这里面的一些门道：

“不过雯雯姐你那会儿估计也和一开始的我一样，并不清楚‘灵能者’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概念，所以就算是中了叶先生的套，我觉得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是啊。—而且那个猎手其实也并不是想猎杀她，而是想教会她一些必要的生存手段，让她得以更好的生存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之中的。”

“不过我那时……的确对凌云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来着……—”

孙雯静回想道：“而且他后来，还多次拒绝了我的表白呢……”—

—事实上，对于整套系统的拥有者孙雯静而言，叶凌云是如何越过这道防御结界的这一点，也仍然是她心中一个萦绕已久的谜题。

或许—

仅仅只是或许，是叶凌云这个“无私小太阳”的出现，对于自己这个原本惨淡的的人生来说，实在是显得过于重要，以至于无法被其他热源所彻底取代。

不过孙雯静实在是不太敢真正确定，这个几乎为她重塑了这个世界模型的男孩，是否真的会对她有那种感觉—

那种想要把她裹入怀中、吻到窒息的感觉—

但我怎么配得上他？—

他这么耀眼、如同那星辰般瞩目；

而我呢？—

除了自卑与复仇的冲动以外，几乎身无长物……

或许这以前的一切，也只是他逢场作戏的表演罢了—

就像他们那样，只是想利用我达成他的最终目的罢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

既然是在演戏，那我为什么却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和他所带来的那种温暖……

这究竟是……

为什么……？

孙雯静有些费解于叶凌云那有些自相矛盾的行为，他那变来换去的身份着实令她咋舌。

原来这个出口成章的男孩—

至少那时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复杂人物，亏她以前还没有察觉到。

真是个深藏不露的猎手呢。幸好我没有和他真正交过手，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了吧……

这样想着，孙雯静又带着一种审视的眼光，瞟了叶凌云一眼。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叶凌云带着面具的样子很像那时以后的自己。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还是说我的这副面具实在是有些太奇葩了？”

面对他的发问，孙雯静显得有些仓促，“没、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是么？”

叶凌云见她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便有些随意地耸耸肩：

“多看看周围的环境也好！天知道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保持些警惕感终归是不坏的。—要知道，这里可是久负‘盛名’的沧渊市啊。”

“说的也是……”

“诶对了，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变了呢。”叶凌云岔开了这个略显尴尬的话茬。

“你指的是外貌还是……？”

“不只是外貌，还有性格。—看来你前段时间所处的那种环境已经让你变得远比以前更加冷了，而且还加了些许的冰。—这说实话，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什么意思？”叶凌云的语气里夹杂着些叹惋的成分，令孙雯静有些费解。

所谓的‘不是个好兆头’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说一个刺客除了冰冷之外还需要别的东西么？

不，肯定不是。

那他是在叹息我的…命运么？—

为我这么个替别人卖命的傀儡？！—

我想也不是：

一个刽子手怎么还有闲心思去关心他人的命运呢？

既然这些理由都不是，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显然，孙雯静不太明白叶凌云这句话的含义，就像她不清楚为什么军规里规定所有未被登记在册的异能者们都必须被抹杀，即使他们什么都没做也一样。

“你应该知道，内心冰冷的人的内心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吧？”

叶凌云突如其然的问话令孙雯静心中的迷团中更加了一层迷雾。

她以前倒是听他讲过有关的事情，但这与她的心境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别人的世界，又不是她孙雯静的世界。

那么，这个接受了猎手化改造的小姑娘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没有想、也不敢去想这些。

因为自从我穿上那套作战服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孙雯静—

以及她的那个世界均已逝去，剩下的，只有一个渴望战斗的—

战争机器……

当她的长官问及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记得她是这么和他说的。

她至今还记得队长脸上的表情，苦涩得就像是在看一个没有任何梦想的可怜孩子、或者是一个被人玩坏了之后随意抛弃掉的塑料玩偶。

而此时，这种表情在叶凌云脸上重现了，而且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惋惜。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么？”

叶凌云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她。“看来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啊……”

“那你都知道了么，关于我的那些事情？”

“嗯。—”

叶凌云沉着脸地点了点头，“他们果然还是这么做了啊。—这帮家伙们真是的，到底还要再折磨多少人才算完啊！这帮畜生……”

“叶凌云，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长官。”孙雯静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哦抱歉，他当然是不包括在这范围之内的。”

叶凌云略带歉意地纠正了自己的口误，继续说道：“相反，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领袖，一个值得你们爱戴的领导者。只不过可惜了一点—”

“那就是那些高层干部们却巴不得我们全都被你们吃干抹净、以便他们继续创造他们的宠物出来与你搏斗。—是这一点吗？”孙雯静接下了叶凌云的话。

虽然这还只是孙雯静自己的猜测，但她总觉得这就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的，是么？”

叶凌云听到这话，索性摘下了他用以伪装的面具：“不愧是当年那个不羁放纵的屠龙者啊，说的话都这么有水平，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