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在老管家的指点下翻出了将军多年未穿的朝服。朝服在箱子里压久了，皱巴巴的，还带着股霉味。祝筠把衣服晾起来，晒晒太阳吹吹风。
“长安。”张冉远远地招呼。
“冉大哥，将军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吗。”祝筠弹去朝服上的尘埃。
“将军还在议事，让我来看看你。”
“将军让你来看我？”祝筠忽地撩开衣服，露出脑袋。
“嗯，他是这么说的。”
“嘻嘻。”祝筠松开衣服，躲起来暗自发笑。
“你这是这么了，神经兮兮的。”张冉绕到祝筠身后。
“没事。”
祝筠把张冉拉进厨房，把剩的萝卜炖鸡盛了一碗给张冉。
“你不拉我过来，我都忘了还没吃午饭，”张冉摸了摸咕噜噜响的肚子。
“冉大哥，明王殿下说将军饭后要喝药，他是病了吗？我在梁安的时候没见过他喝药啊。”
“倒也不算生病。就是在凤鸣霞的时候，被燕国公主逼着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医官担心将军染上时疾，给开的方子调理。”
“又是那个燕国大公主，真可恶。”祝筠想起临江小筑宴会上那位公主咄咄逼人的样子，仍心有余悸，“那将军的药方冉大哥有吗，我给将军煎药去。”
“药方在我这，我去抓吧。你膝盖不好，得多养养。”张冉说着就站起来了。
祝筠很想说自己双膝已经不妨事了，走路没有大问题；但又想到将军和明王在书房，有可能喊自己送茶送水，若寻不见人，少不了一顿数落。便把银子给了张冉——银子是孙平去江北前留下的。
药铺离将军宅院不远，若从后院出门，就隔着一条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冉就提着药回来了。府上来了客人，大宝忙着去菜市场买肉买菜。祝筠自己涮了瓦罐，从烧着水的大锅下借了木炭，把药给煎上了。
“这个鸡块怎么比之前烫了。”张冉的舌头左右捣腾了两下，才敢嚼着咽下去。
祝筠摇着蒲扇，不好意思道，“我怕你回来菜冷了，给热了一下。结果刚出锅，你就回来了。”
“长安你心真细，和将军一样。”张冉吹着一小块鸡。
“冉大哥知道将军有哪些喜欢吃的菜吗？”
“将军他无辣不欢。只要是辛辣刺激的，他都喜欢。”
难怪大宝会往菜里加那么多茱萸。
“那他有什么忌口的吗？”祝筠又问。
“咦，长安，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将军？”
“唉，今天刚接手管家就被明王训斥了一番。”祝筠耷拉着脑袋把明王的话又学了一遍。
“哈哈，难怪将军让我找你，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明王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哪跟咱沙场里肯与士兵一起摸打滚爬的将军一样接地气。凤鸣霞将军派我保护明王的那几天，我也是心惊胆战的。”张冉说着又勾勾手，让祝筠过来，毕竟不是所有话都能明目张胆地说。
“我听老周说，当今圣上打算在晋王和明王中立储。晋王现而今被扯入徽州兵败案，搞不好将来明王就是咱魏国国主。”张冉悄悄道。
未来国主！祝筠从未想过自己会离政治中心这么近。祝筠跟着的将军平易近人，就误以为将军身边的人都和将军一样亲切，竟忽略了这位殿下的尊贵身份。
“那……那明王殿下若真做了国主，我这也算同国主打过交道了！”这样一想，祝筠觉得被明王训斥一遭也不那么难过了，反而还有些兴奋，“将军好厉害，身边有这样的贵人。”
“长安，我觉得有一件事情你没有搞清楚，”张冉放下筷子，认真道，“我们将军是嘉毅侯之子、朝廷的正一品大将，母亲是华乐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将军小时候，可是管圣上喊‘舅舅’的。”
祝筠手里的扇子“啪”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为什么明王殿下会喊将军‘高大哥’。”张冉不紧不慢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祝筠觉得自己给将军当管家委实高攀。将军家世如此显赫，自己做个花匠都不够格。
“那个……我觉得明王殿下说得对，我的确不适合给将军做管家。我河西有两间铺子，我要不收拾收拾包袱跟老管家一块辞行吧。”祝筠打定主意就要往外走。
“哎哎长安，”张冉追过去，“将军很低调的，你看我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狍子不照样跟着将军。”
“可是冉大哥你一身武艺可以保护将军，我却连将军衣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祝筠忽然觉得自己白长这么大。
张冉很头疼，将军本意是派自己安慰长安，这若是把长安吓跑了，将军指定会把自己扔大街上。
“长安你想想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将军。”
祝筠想了想，道，“将军人很好，就想跟着他。”
“就是嘛，将军还是原来的将军，你不能因为知道他的家世就疏远他。”
“可是……”祝筠觉着冉大哥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将军没有嫌弃自己。
“你不是说你会的东西多，学东西也快嘛。老管家一把年纪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好，长安我相信你没问题的。”张冉鼓励到。
“我……”
“将军收留你后，可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啊。”张冉捡起扇子插进祝筠手里。
是啊，将军为什么没有嫌弃自己呢。唔，大概将军脾气好，不会生气吧。
“那我先把将军的药煎了，余下的事，我再想想。”
“这才对嘛。”张冉松了口气，觉得今晚不必露宿街头了。
“冉大哥，将军这么尊贵，为什么还要打仗呢，战场上多危险。”
“这个我知道，老六以前问过。将军文邹邹地回了一句，什么小麻雀和大鸟不一样，哎，我真学不上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张冉抓耳挠腮。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对对，就是这句。长安你读过书啊！”
“嗯，小时候学过。”祝筠双颊红起来，转过身去煎药。
张冉看着祝筠仔细扇风的背影，感叹道，“真好。”
入夜了，明王依然在将军书房。大宝张罗了一下午，凑齐了八道菜，让祝筠和张冉端过去递进书房。祝筠闻着香飘飘的味道，瞧着那精致的菜肴，深刻觉得大宝就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祝筠也很有口福，大宝每道菜都留了一盘，四个人凑了一桌为老管家饯行。
入夜，老管家因为要早起赶路，很早就歇下了；大宝收拾完厨房就回家找媳妇了；张冉一向不是个能熬夜的，西院寻了个屋子就拱进去睡了。
祝筠尽职尽责地守在西院门外，静候吩咐。
祝筠连着赶了几天路，刚进府就随老管家奔走学习，还没熟悉完又被明王责备了一顿，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这边站了会儿就觉得累，索性蹲在墙角等，蹲着蹲着就睡着了。
祝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动。莫不是被人绑架了？祝筠猛地睁开眼——冲进眼帘的是将军的下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在做梦。祝筠立马闭上了眼睛。趁将军没有发现，又再次睁开眼——依然是将军的下巴。
祝筠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此时正躺在将军怀里。他大约是不忍心看自己露宿墙头，正抱着自己送回房间。
为什么要醒过来？祝筠很苦恼。一直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回头装傻充愣这一茬就忘了。嗯，要不就一直装睡吧。祝筠把脑袋向将军怀里窝着，真暖和。
可被将军发现自己装睡，他会不会很生气。祝筠左眼悄悄睁开一条缝——将军在低头看自己！
祝筠蹭地跳下来。膝上伤还没好全，走两步无妨，这一跳，针扎得疼。祝筠捂着膝盖就蹲地上了。
“你这个样子满脸写着做贼心虚。”高照背起手。月光下的影子将祝筠罩了个严实。
“唔。”祝筠不敢抬头，他的确做了亏心事，还被逮了个现行。
“你还能不能走。”高照发问。
“能。”祝筠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有你磨蹭的那会儿功夫，我早把你送回房了。”高照不耐烦，又把祝筠打横抱了起来。
“啊——将军——”祝筠惊慌失措。
“别乱动。我肩上有伤。”
祝筠霎时安静了，错愕的眼神在将军脸上跳来跳去。
临近中秋，月亮很圆、很亮。天边飘着的两片浓云也无伤大雅。风起，有一丝凉意，把祝筠本就乱成一团的心思吹得更加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