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风声乍起,霞光落满沧海,涌动的浪拍在礁石上,溅开落下一层又一层黄金雨。
马儿蹄落碎石滩,马上双人利索地翻身下地,他们站在最边际,瞳中纳入诗画仙境的蓬莱岛,连眨眼一下都不舍。
狸吾牵起马缰,拉着马儿往岛的上方走去,脚下碎石逐渐减少,黄土沙地走起来并不费劲,没一会儿便看到远方立着一排人影。
白沐雪指了指前方,扭头对身旁的人欣喜问道:“狸吾,那个是不是红叶呀?”
他耸耸肩,撇着嘴道:“小得像芝麻似的哪里看得出来,当时见到我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她抬高眼睑,正巧对上他垂下的视线,如他意料,姑娘欺身贴了过来,牵起他空余的手,孩子似的笑了笑。
狸吾对此受用得很,因着如此心思,才时常说些酸言酸语,只有单纯的姑娘毫不吝啬自己的讨巧卖乖。
眼见接待的一排人里,独独一个身影脱离出来,面向他们快步迎来。
突兀明丽,鲜美亮眼的人再熟悉不过,正是红叶。
白沐雪哪里还记得身旁的人,早已提着裙子匆匆迎合上去。
她们的容颜均浸在夏风里,兴奋和欢笑却胜过日光的热烈,其中红叶尤为激动,回想当年,得知她的苦难,以是今生再不能见面。
可眼下红叶瞧见她一如当年,花容月貌,灵动可爱,她还好好地活着。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太好了,你还好好的!”红叶拉起她的手,上下前后仔细端详。
白沐雪笑起来,高声喊答:“没呢没呢,我哪儿舍得死呀,多年未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了!”
姑娘家激动起来,连一双脚都欢跃得很,如同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这画面瞧着不禁将旁人也带进这股情绪之中,唇角不由自主往上勾。
一位娴静端庄的妇人走上前来,对着狸吾和白沐雪微微颔首,笑言:“两位路程劳碌,还是快些休息吧。”
继而拍拍红叶的肩:“瞧你们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开,不如你就带他们回厢房休息吧。”
白沐雪歪歪头,顶着一双好奇的眼,收敛了声音问:“夫人您是?”
红叶往旁挪步,站在妇人身旁,浅浅微笑着介绍道:“我娘亲,就是蓬莱岛的三夫人。”
二人眼角相对,皆是眸光一闪,狸吾随即微笑颔首,算是行礼。而白沐雪却憋着问题没敢开口,仓促地随着他的动作也点了点头。
﹉
夕阳余晖落尽,二人跟在红叶身侧来到厢房,一路上听红叶诉着蓬莱岛的生活。
按红叶的说法,其实她未能证明她是蓬莱岛的二姑娘,可三夫人却铁了心要将她以二姑娘的身份留在身边。
自从凌礼岛主死后,岛中无主,鹤留影和三夫人都曾提议让红叶接任,但都被她严词拒绝。
推开厢房的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清幽花香,令人瞬间缓下一身疲劳。
屋中央摆放一张小小的梨花圆桌,红叶取来茶水倒了两杯,又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落座休息。
白沐雪一手托腮,一手饮茶,朦朦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拒绝了又为何要留在蓬莱岛?”
红叶正在替客人收拾被褥,只留了弓腰的背影给她,像是思索了片刻,才回答说:“拒绝是为了不让娘亲和鹤留影难做,毕竟蓬莱岛从来不曾有女子做主,留下是因为……”
忆起当初,不过是不服白斯寒,如此决定有半数是赌气为之,余下半数是为了玉树,其实想想,她若非二姑娘,又怎么能真的让玉树复生呢……
浮萍人生,若真能寻得归所,有娘亲疼爱,留下又何妨。
“为了替他们种好玉树。”红叶转过身,对她笑了笑。
白沐雪听她这般说,抿唇陷入沉思,身旁突然传来茶杯搁下的脆响,一直掺入不了对话的狸吾总算抓了机会,对上红叶的脸问:“种好玉树后呢?可会回去?”
白沐雪十分期待地看向红叶,却见她苦涩一笑:“回哪儿。”
这并非问话,红叶自知无处可去,这话道得是斩钉截铁,是在告诉他们‘不回去’。
“那你不想阿寒么,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怪脾气了么?”白沐雪道。
红叶整理好纱帐,一脸好奇地往他们走去,坐在他们对面,不明白这话是何用意。
看着眼前这张平和的脸,她似乎丝毫不因白斯寒这个名字而起任何情绪,二人纷纷开始猜疑,却是欲言又止。
白沐雪借着饮茶,含含糊糊问了一句:“你不喜欢他了么?”
红叶身子一震,听得清楚明白,目光不由往旁处看去,空余了许多时间来酝酿,最后也只是低低辩道:“谁喜欢他,从来都没,瞎说。”
狸吾嗤笑着微微斜身,在白沐雪耳后悄声密语:“都这么久了,这女人还是喜欢说反话,只怕这俩没戏了。”
“哎呀,这次怎么没把阿寒一起带来,他要是来了,定是比我们有用得多。”她贴近悄语,气息洒在他的耳畔,狸吾不由伸手挠了挠耳朵。
他接着道:“那小子现在一心只想着云牙山,倔强得跟个石头一样,你哪叫得动。”
“那便是他活该,若我是红叶,这么久也不曾来看我,我也不再喜欢他了呢。”
越发高涨的不满让二人的声调都提高了不少,红叶依稀听了个大概,明白了此番来找她的目的。
“你们可以再大声点。”她猛然凑近二人之间,吓得他们险些从鼓凳摔落。
白沐雪抚着心口,难言之隐尽数表现在脸上,红叶看着有趣,便伪装生气模样,抱胸哼声:“原来不是念着我,是替你兄长来的呀。”
白沐雪看了看狸吾,掩嘴笑了:“怎么说话的调调跟你一个样……”
狸吾笑而不语。
红叶站起身,在屋中随意踱步,许是因久违不见的好友让她心情愉悦,便也不打算吊着他们胃口。
她道:“我在蓬莱岛近十年,也过得习惯了许多,你哥哥时常来信,也年年来看我,如此不好么?为何非要让我回去?”
“年年来看你?!”
二人诧异的神情让红叶明白了原因,原是白斯寒从未提及过来往蓬莱岛的事,怪不得这多事的二人大老远地跑来牵红线。
几番相顾无言,三人心领神会,红叶瞅见天色渐暗,起身点燃灯烛。
她坐下细细听白沐雪告知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对白斯寒性情变化的担忧,但这些与红叶所接触的白斯寒却是相反的。
每每来此相会,他依然是往年的模样,甚至比最初认识红叶的时候,更擅于倾诉,全无这二人所言的冷漠。
如此能让白斯寒袒露心声,畅所欲言的人,却被他悄悄留待在此,究竟出于何种心思,任谁也猜不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