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山睁开双眼听着曲子,他不急着起床,他总是第一个醒来,过了一会儿,他叫醒了其他人,不这样的话,那些懒虫可以睡到晚上。
所有人曾经定下规矩,谁最先醒来,谁就叫醒大家。
这规矩本来是付山提出的,可没想到,叫人这工作他一干就是三年,除此以外,他还要去烧水房给大家装开水。
腿毛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了,他腿上的毛全部炸开,直立了起来。
他这一腿的毛,使他痛苦万分,从各个地方打听除毛良药,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到令他满意的,床上堆满了各种广告纸,墙上也满满帖了一面。
他有一个奇怪的喜好,会把剃下来的毛整齐地放在一个铁盒子里,他说这是身上掉下来的宝贝,珍藏是一种情调。
黑色天空中放出来一点光亮,足球场上挤满了学生,跑太极图是校长外出考察后带回来的唯一收获。
男生在这个时候都非常兴奋,因为终于可以偷偷摸女生的屁股了。
每次晨跑对付山来说完全是煎熬,一不留神就会迟到,所有人排好队等着他,简直害羞死人,如果前边全是女生的话,那就更槽糕了。
为避免这个情况,他强迫自己早点到操场,但又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爱学习,这可是一个复杂的技术活,他从心里讨厌这个事情。
永远琢磨不透黑夜与白天是如何交替过来的,眨眼前是黑的,眨眼后就是白的了。
地上积了些水,空气中弥散着热气,很想脱 光在有水的地方打滚,闷热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男生不比女生,天气太热,最多不穿内 裤,女生就不一样了,可以把短裤当内 裤穿。
去年开始,那种比内 裤厚一点的超短裤流行在整个校园,曾经非主流时代的豹纹裤从此退出舞台。
腿毛说,这是外骚干不过内骚的必然结果,腿上修饰的再好也敌不过露出来坦白。
去食堂排队吃饭,是一件心慌的事情,在队伍里站着,前后很不舒服,左右也不敢看。
尤其是在窗口刷卡那里,总感觉都在盯着自己,付山每次在食堂里吃饭,遇到人多就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心理症状。
他只买了两个包子,想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坐着,但找了一圈都没有干净的地方,学校里的混混霸占了很多位置。
那些崽子的行为极端恶劣,穿着鞋蹲在凳子上将食物乱扔,满地全是油腻腻的,垃圾桶就在旁边,但就是懒得走两步。
清洁阿姨每天最累的就是收拾这帮崽子留下的渣滓,所有行业里,服务业是最辛苦的,因为伺候人是最痛苦的。
付山想象能有把巨大的扫帚,把那些崽子扫走最好,看着就恶心。
刚要准备吃,右边卖胡辣汤的地方,一男一女吵了起来,但问题不大,属于正常吵架。这使他突然想起,班里眼镜哥的传奇经历。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这里,黑鬼跑过来,拖着付山向卖胡辣汤那边跑去。
一位打扮妖气的女生对着老实的眼镜哥臭骂,“狗 日的,敢耍老子的流氓,晓不晓得老子是谁?”
那女生恶心得要命,说话的时候屁股撅得老高,食指对着人,每句话里都有老子两个字,她怎么看都不像学生,一对奶 子晃得很,围观的男生多半都是在看这个。
当时眼镜哥的样子非常无助。听周边人说,眼镜哥在她后面喝豆浆,没想到豆浆袋下面破了一个洞,豆浆就像撒尿一样喷在了女生的屁股上,简单来说就这么个事。
眼镜哥一直在道歉,但是那女生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叫了一帮崽子过来,喊着要教训他。
黑鬼对付山说,这帮人最好别惹,那女生是正义联盟甲哥的马子,家里是有关系的,离他们远点就行了。
当时, 听到这话,付山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终于明白这些崽子是怎么混进来的,干什么都要关系,恶心至极。有关系没干好事倒也算了,但起码得做点人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浓缩下来就两样而已,要么被人控制,要么控制别人,所有人到死都在玩这两样东西。
付山明白自己属于第一种,他不想成为第二种,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些人或许很喜欢,并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但他受不了,就是受不了,没有原因。
这事之后,眼镜哥从重点班降到了普通班,和付山成了同学。
依然记得,眼镜刚哥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同学彻底疯了,都以为来了一位新老师。学生就是这样,当来了一位新老师或新同学,就新鲜得要命。
眼镜哥和电视剧里的猥琐眼镜男不一样。他长得比老师还成熟,留着鲁迅那样的寸头,休闲裤配灰衬衫,面相老实,不像坏人。
他走路外八字,门牙少了一颗,笑起来像个傻缺。
这可没有歧视人的意思,付山从内心感觉眼镜哥是无比纯净的人,但也是容易受欺负的人,对他的印象多少带点同类人的怜悯。
两个包子感觉吃了一百年,付山想赶快离开这里,早点远离那些崽子,待着实在难受。
昨晚还有点冷,现在却酷热难当起来,毕竟天气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你要凉快,它给你曝晒,你要热和,它偏要冻死你。
付山走到教室门前的石梯处,班里几个男生在朝对面房顶上扔石子,那种瓦片有些年头了,一砸就会碎,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付山走了过去,本想说两句,但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班里是个透明的存在,那几个调皮蛋怎会听他的呢。
“付山快过来,一起打鸟儿窝,上面有个燕子窝,我们打鸟儿给女生看。”
“打你爷的鸟儿!”付山在心里骂了一句,直接进了教室,哪里都有这种无聊的人,甩都甩不掉。
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在翻看初中同学录,纸张有些陈旧了,字迹丑陋,但上面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的真,这或许比什么都重要。
珍重的东西才值得保留,而不是贵重的。付山坐在位置上,两手向后一放,觉得特别累,不明白为何,他只要闲下来,就会觉得累。
宣誓栏里贴着好学生们写的理想大学,不是说嫉妒别人,自己内心阴暗,而是那玩意儿就那么回事。
你让好学生把墙上写满他都乐意,学习没希望的,谁会去做这个事情。
这东西其实起不了什么促进作用,只会让学习不好的越来越自卑,完全成了好学生彰显自己的小广告。
学习好不代表人就好,依然记得有个同学,以前学习比自己差,付山在他面前一直很谦逊,从来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给他讲习题也是尽力把声音降到身边同学听不见,担心他会觉得尴尬。
但是那个同学,学习好起来后,完全就飘了,都不正眼看人的。在其他同学面前,也总是把自己装成,我从没努力过,一直都在玩儿,学习就是好,没办法。
那货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比你们都要聪明。
付山怀疑过,也许是自己太过多虑,把别人想的那么槽糕,于是打算试探一下,以消除这种不利同学关系发展的心理,可结果狠狠地打了自己,恶心得要命,有些人是不能试探的。
从那时起,付山有点相信人可貌相了,这里的相,不是指长得好不好看,指的是相由心生这个意思。
那货长着鹰钩鼻外加小眼睛,一副阴险模样,曾经没仔细观察,现在发现,真的恶心。
在一次月考后的夜晚,班主任找付山交流学习下降的原因。付山给了一堆诸如,不用心,不勤奋,不仔细的理由。
而他其实想说的是,不太喜欢这种学习氛围,同学们都太假,感觉很压抑,不太想学习了,知道自己没希望,也知道自己只是在为学习好的那几个当陪衬而已。
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明白,虽然老师们没有放弃过任何学生,但需要靠学习好的同学赚取用以生存的名和利,如果说出这话来,反而会显得不合时宜。
付山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对待任何人的工作,可以不喜欢,但必须得尊重。
他把这个道理用在了每一节课堂上,只要老师在讲课,他就绝不会睡觉,哪怕很不想听。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上课了,付山用手掌垫住后脑勺,他向后一仰,突然碰着两个人——黑鬼和眼镜哥在低着头看黄色视频。
“这些时间以来,我算是把你看清楚了,你丫的完全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骚人。”付山望着眼镜哥说。
播放器是眼镜哥为了学习而买的学习机。
他没想到眼镜哥也堕落了。
忽然想起,上周班主任发飙,砸了一个同学的手机,里面掉出一张内存卡,被黑鬼捡走了。
黑鬼好像说过,卡里面有好看的,有波多野结衣,付山没有理睬他,只是没想到他把眼镜哥也拉下了水。
每次看到眼镜哥总有一种说不来的感觉,他的学习机花了一千多块钱,父母在外地务工,很多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刚转到班里,眼镜哥是最努力的几个学生之一,学习一直很刻苦,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成绩始终上不去。
可是他却从没有放弃,虽然也会上课走神,打瞌睡,看杂书,被老师训,但脾气非常好,从不埋怨什么,不像付山对细节过度敏感。
他保持着时间要合理安排的习惯,活像一块橡皮泥,你摁一下,就凹下去,你拉一下,便凸起来。
校园里响起一串铃声,进来的却是体育老师,英语老师身子不舒服,他过来代替。顾及到学校规矩,他没有让同学们去操场活动。
班长王丽走向讲台,手里拿着成绩单。
付山环顾教室,学习好的摆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学习不好的反而很无所谓。
他猜测,又要按名次分座位了,黑鬼和腿毛对于这件事情,一个不屑,一个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