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溺在水中浮浮沉沉,他挣扎着向光上浮,却每每在触及水面的一刹那被江浪拍下。好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冲破桎梏仍无济于事,身体在下沉,离光逾来愈远。他感觉到江水涌进鼻腔、口腔,然后是无尽窒息感。
漫无尽头的黑暗中,忽然一双手将他托起,好似又见到了光影。活下去!他身体一阵痉挛,将口中水喷了出去。
“嚯,”大家主跳开,冲瞿万大喊,“你不是说他肺腑里的积水都排出去了么!”
“公子您小点声,清察司的人还没走远呢。”瞿万伸手为大家主擦衣服。
祝筠没想到自己竟然醒了,身边还站着两个有影子的大活人。他想抬起右手,右臂疼得厉害,不敢动弹,于是抬起了左手,阳光照着将影子投在了脸上,让混沌状态的祝筠霎时清醒,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发现被托付的那块矿石不知所踪。
“还记得找你那块石头,看来脑袋没摔坏。”大家主寻了位子坐下,指着桌上的托盘,探身近前道,“喏,给你捞上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抱石投河呢!”
祝筠被青衫陌生人的靠近吓了一跳,壁虎似的躲到床角。
“我面目可憎?”大家主第一次见人怕自己怕成这样。
祝筠摇摇头,细瞧青衫男子面孔,有些眼熟,但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时间回忆不起来,哑着嗓子喃喃道,“我好像见过你。”
“初来江北,酒坊吃醉了酒,蒙你收留一晚。”大家主靠着椅子道。
“原来是你。”祝筠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大家主十分见不得祝筠紧张兮兮的模样,指着祝筠抓紧被子的手道,“你大可不必这般紧张。我既捞你上来,又帮你躲过清察司,自然不会害你。”
“你为何冒这么大风险救我,清察司若知,不会放过你的。”祝筠的左手松了松被角。
“随心所欲而已,清察司能奈我何。倒是你,胆子不小,明知涉险还敢闯。”
祝筠见眼前人口气不小,好生疑惑是何人物。
“公子,到了。”瞿万进来禀报。
祝筠环望船外,见一排泊船的木桩,识得这是小北山脚,恍然想起赵司理还在为自己的事遮掩,“恩人,”祝筠不知如何称呼好,“我是从广源王府偷跑遛来的……”
“知道,孙平皆同我讲了,”大家主起身道,“你这胳膊八成是折了,凑合着固定一下,待我了却山上事,再带你回去诊治,且在此处休息吧。”
“孙平他知道!”祝筠震惊。
大家主没有再说话,取道登山。
赵司理焦躁了一整日。祝筠说好昨夜回来,结果第二日天色已亮仍未见身影。好在孙平派人来探望,赵司理托其给孙平带了消息。
王府的小厮带着医官晨昏定省似的又来了,“王爷吩咐来给祝公子诊脉。”
“多谢王爷关心,祝公子今日大好,说要闭关作画,还请医官不要打扰。”赵司理久经风浪,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作画?”小厮大惊。
“祝公子言久卧成疾,想活动活动筋骨,可惜腿脚尚不灵便,感慨王府风景如画,遂拎了笔墨作画,”赵司理随手将祝筠临走前熬夜作的画展于花园石桌上,“这些做好的,嘱咐我拿出来晾干墨迹。”
“祝公子当真是才华横溢,”医官赞道,“既然沉浸书画,我改日再来便是。”
“辛苦医官。”赵司理心头石落下,吹着自己方描在画上的墨迹感慨,这祝公子虽办事不靠谱,思虑还算周到。
“云上许久不曾探望过我这老人家了。”广源王捋着胡子笑呵呵道。大家主穆姓,字云上。
“听闻叔父办了场咏梅宴,请帖撒遍江北。我在草庐苦等不见请帖,只好冒昧登门相贺。”大家主呈上贺礼。
“你这孩子,来江北也没个动静。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坐。”广源王见礼盒中的火珊瑚更是欣喜得合不拢嘴。
“玩笑罢了,我清静惯了,不喜热闹。”大家主又道。
“云上这些年可有回过元都,穆老哥年纪大了,还是盼着儿孙膝下。”广源王借机道。
“叔父忘了,我与他已然断了父子关系。”大家主敛了笑意。
“父子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广源王感慨。
“伤的太痛,岁月也抚不平疤痕,叔父勿要再提。”大家主面色深沉。
“罢了,你也不是小毛孩。园中梅花开的甚好,我们去走走。”广源王盛邀。
大家主亦起身,环顾一周客厅,目光落在一幅尚未题字的画上,“此画将山中的仙气悉数纳入画中,简约而不失大气,佳作。”
“是咏梅宴上,竹息酒坊祝筠折梅枝为笔所做,哦,就是为王姬献夜明珠那个人。”广源王的笑意又浮了上来。
“这么巧。”大家主第一次知道祝筠还会笔墨功夫。
“画未题词,云上可有兴致题一个?”广源王问。
大家主冥思片刻道,“我想到一句诗,甚合此景。”
“不妨写来,祝筠刚好在我府上养伤,亦可与他瞧瞧。”广源王道。
大家主挥毫写道,“梅飞白石间,水流入霄天。结庐饮佳客,皓月知心言。”
广源王见诗,开怀大笑,“哈哈,不愧是云上,文彩四溢。”
大家主放下笔,拭去手上墨迹,“我听闻凤鸣霞时,阿依对那祝筠颇为赏识,劳烦叔父引我见一见。”
赵司理送走医官,还没来得及揩一把汗,就听见门外渐近的对话声。赵司理扒在门缝朝外看,门忽地开了。一袭青衫戳得赵司理眼睛疼。
“大家主。”赵司理“噗通”跪倒在地。
“赵司理是府上的老人了,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起,”大家主温言道。
赵司理见广源王在旁,自己就像被剑指着咽喉,不敢多言。
“这画画得不错,他人可是在屋里。”大家主见石桌上的画,推门而入。
“大家主!”赵司理一身冷汗,天地毁灭也不过如此。
“赵司理怎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广源王见状问道。
“祝公子他胆子小,我怕吓到他。”赵司理吞吞吐吐道。
广源王深表理解道,“说的也是,那本王也不便进去。”遂拿过祝筠的新作品味起来。
赵司理现在是一团糟乱,既想冲进屋向大家主解释,又怕广源王跟进去发现祝筠不在屋里。正左右为难之际,大家主走了出来。
“当日祝筠在凤仪阁设琴舞,与我兴趣相投。我想接祝筠回草庐小住,谱一曲高山流水,叔父可愿意。”
广源王点点头,“自然愿意,那日我留他是为养伤,想你那草庐不亚于我这山头,也不算亏待他。”
大家主不虚此行,吩咐瞿万着轿辇将祝筠抬下山。赵司理愣了片刻,回味过来大家主顾全大局,装模作样的进屋为祝筠收拾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