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烽火城西百尺楼
上回说到,蓝鹰帝国纱贝迩公主,单刀赴会,进入赤龙帝国,求见李善佶,经过一番斗智,成功征服了小皇帝李善佶,使其心甘情愿地,与她一起离开。马原本想阻拦小皇帝李善佶,但出于对女儿罗兰的愧疚和爱,话到嘴边,难以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皇帝被纱贝迩公主带走,一时之间,长叹无语。霍青与罗兰一起返回之后,被安置在云峰山的山洞中,两人皆身心俱疲,遂睡了过去。睡了一觉、做了个好梦之后,霍青起来小解,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蓝鹰人进攻了,娄蓝陷入了火海和屠杀之中,曾经繁华热闹的城市,变成了人间地狱。
多年后,一名战后幸存者,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夜,闻炮火连天、惨叫四起,于是乎,赤龙、蓝鹰两国四十年和平,至此夕而毕。”
好吧,让我们把时间的指针,往回拨一下,来到几个小时前的娄蓝,看看战争是如何爆发的。
娄蓝镇,原是一座军事重镇;
第一次龙鹰战争结束之后,赤龙帝国太宗皇帝——李世政,将此处钦定为青龙军团驻扎地;
娄蓝镇,从此成为边防军事要塞,深沟高墙、巡逻频繁、盘查严密。
多年后,太宗李世政驾崩,由史称“高宗皇帝”的李善佶继位;
此时,赤龙帝国、蓝鹰帝国之间的和平,已经持续多年,随着发展,两国间经济文化交流,愈发频繁。
当朝丞相沈介溪上了一道奏折,提出:
将娄蓝镇再作为军事重镇,已不符合现实形势;
应当利用娄蓝镇身处边境的优良位置,将其改造为两国商业贸易经济中心。
这封奏折,时机掐得很准;
不久之前,登基还不到一年的李善佶,刚刚依照开国皇帝——太祖李明德制定的规矩,完成了对帝国领土的巡视。
这位生于和平、长于宫中的少年天子,对这次巡视的记忆,除了疲惫不堪之外,剩下的就是对车骑将军马原的不满;
与马原交谈过之后,李善佶对这位老将军的印象是:顽固不化、刚愎自用。
李善佶认为,经过多年经济交流,赤龙、蓝鹰两国已经形成了诸多共同利益,并实现了双赢的共同发展,足以使两个国家永远和平、不再战争。
可当他把这些雄才大略的观点,与马原分享之后,得到的却是,马原语气平和、内容却针锋相对的反驳。
这对君臣之间第一次对话,结果是不愉快的。
返回龙城的小皇帝李善佶,接到这份奏折之后,用饱蘸朱砂的毛笔,毫不犹豫在上面批下了两个字:准奏。
青龙军团被强令撤出娄蓝,其新的驻扎地,换成了位于娄蓝镇北面郊外的云峰山。
边防军的驻地,居然被安排在了边境重镇的北边,远离两国边境线;
这等荒唐安排,自然引起了马原不满,但毫无用处,因为小皇帝的厌恶,马原全部奏折,都被丞相沈介溪压下了。
娄蓝城边的深沟、护城河全被填平,高厚的城墙也被一再削低,一座曾经池深墙厚的军事重镇,被改建成了一座温婉柔媚的江南小镇;
一切军事方面的城防,也就完全成了摆设。
暗夜袭来,无声漫上,犹如幕布,笼罩四野。
喧嚣散去,万籁俱寂,清风徐徐,寒气渐浓。
北方漫长冬季,相距不远,河流悠悠,清澈明亮,水声俊朗,潺潺流淌;
夜晚到来,娄蓝镇的人们已进入梦乡;
辛苦一天,好好休息,吃好睡好,明天才有精神继续忙活;
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淡,却也祥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寓意太深,寻常百姓更愿相信“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荣华富贵,人固所欲,求之不得,悠哉游哉;
太平安定,安居乐业,虽不富贵,平安是福。
和平犹如空气,身处其中,习以为常,失去之后,方感窒息之苦。
娄蓝低矮城门楼上,哨兵王云打了个长长呵欠,他是一名府兵,白天在酒店当伙计,夜晚到城头执勤;
王云相貌很普通,圆圆的脸、细长的眼、鼻头有点大、嘴唇有点厚,个头中等,体格结实,扔在人群里,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的主儿;
他今年二十岁,家里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个比他小八岁的弟弟,都住在娄蓝城内。
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年纪又小,一家人全靠王云挣钱养活;
他之所以当了府兵,就是想多挣一份工钱,补贴家用,别的没多想。
今晚,本不该王云值班,但该值班的那位仁兄家里有事,着实脱不开身,于是就求王云替替他;
王云痛快答应了,因为他觉得值班并不累,比白天酒店工作轻松多了,基本上一晚上没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
天道无常,人事难料。
王云哪里知道,今晚夜班,注定与以往不同。
晚上十点,王云和以往一样,象征性走了几个来回,便感觉困意袭来、哈欠连天;
他就着凉风,搓了搓脸,跳一跳,跺跺脚,一通小幅度热身之后,感觉清醒了不少。
旁边,一名和他一起执勤的府兵,将两手塞到袖子里,用腋下夹着长矛,冷得两脚乱跺一气:
“这还没到冬天呢,怎么就这么冷啊。”
王云笑了笑,没理他,来到城墙垛口,准备例行公事往下看看,这一眼看过,当即就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城下居然出现了一支庞大部队,人数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犹如黑夜中悄然聚集的掠食狼群,无声凝视近在咫尺的猎物。
王云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当场就吓傻了,呆若木鸡,两腿瑟瑟发抖;
另一名府兵瞧他这样,觉得好奇,遂往前走了两步,也来到垛口,往下一瞧,也吓坏了;
他比王云能强点,哆嗦着喊出了一句话:“什……什……什……什么人?!”
话音刚落,城下部队,所有人动作一致、整齐划一,同时点着了火把,城下登时变成了火光的海洋,将王云二人照得睁不开眼睛;
王云用手遮住眼,从指缝中往下看去,只见地上犹如盘了一条火焰巨龙,其躯体庞大无边,从城门前空地,一直延续到遥远的原野……
王云和同伴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脸上惊恐:
天哪,这是蓝鹰人的军队,少说得有十万人啊。
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云不是傻瓜,他并非想不明白,但和平安逸的日子过习惯了,一个词汇虽然存在,却被遗忘太久,那就是:战争。
一名身着米兰式全身盔甲的蓝鹰骑士,纵马来到近前:
“楼上的赤龙人听着,告诉你们当官儿的,赶紧弃城投降,否则赶尽杀绝!”
王云不敢怠慢,赶紧飞奔去禀报郡守;
娄蓝郡守叫陈天朋,出身于一个职位低微的武官家庭,自小喜爱读书、勤于练武,二十四岁时考取了武生,后又中了武秀才,二十八岁时被调到娄蓝,担任府兵团练;
三十岁那年,他奉命押运粮草,从娄蓝平安送至龙城,得到了朝廷嘉奖;
此时,又逢娄蓝前任郡守告老还乡,陈天朋被委任为娄蓝镇代理郡守,两年后被扶正。
担任郡守以来,陈天朋没有立过大功,但也没犯过大过,官做得算是四平八稳;
唯一引起朝廷注意的事件,就是他秉公办理了“李二刺死蓝鹰人”一案;
总的来说,陈天朋为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算是个认真干事的官员。
得到紧急禀报之后,陈天朋也蒙了,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赶紧下床,穿衣服、着盔甲、戴宝剑,出府门,跨上马,一路急奔到城头。
陈天朋往下一看,见蓝鹰军旌旗招展、剑戟如林,瞧着这等声势,心中不胜骇然;
他一边命令召集府兵,在城头集合;
一边命人速速出城,去青龙军团报信,可此时娄蓝已被蓝鹰军团团围住,又哪里能出得去。
陈天朋内心倍感煎熬:
怎么办?打?肯定是打不过。
别说城中这点府兵,就算是青龙军团在此,如此敌众我寡,娄蓝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打不过,难道投降吗?
陈天朋断然摇了摇头:
绝不可以!别说我身为一郡之守,就算是个普通士兵,面对外敌入侵,也当抵抗到底、有死无降。
陈天朋刚打定主意,只见蓝鹰大军动了,似波浪一般,从中间分开;
一个十余丈高的木制高台,被慢慢推了过来,上面竖着两个十字架,各绑一人。
十字架旁边,各站一名膀大腰圆的蓝鹰士兵,大声喊道:
“娄蓝郡守,仔细看清楚了!
你们的皇帝、丞相,都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还不赶紧开城投降?”
啊!
陈天朋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仔细看去,心中一沉,这二位,他都认识:
绑在左边之人,年纪不大,身形消瘦,正是小皇帝李善佶;
右边之人,满脸胡须,体型肥大,不是丞相沈介溪,又能是谁。
喊话的蓝鹰士兵,用手戳了一下李善佶:“别装死,赶紧下令,让他们投降。”
李善佶跟着纱贝迩,来到蓝鹰帝国之后,马上被拿下。
接着,就被捆绑到高台之上,押到这里。
他悔恨交加、懊恼不尽。
可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虽然身陷敌手,李善佶还是想尝试一下宁死不屈,身为皇帝,他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尊严;
于是,他不屑地扫了一眼对方,把头一偏,来了个不理不睬。
那蓝鹰士兵见他这样,倒也不惯毛病,挥起鞭子,就是一鞭;
李善佶细皮嫩肉,何曾挨过这种打,这一鞭子下来,登时皮开肉绽,疼得嗷嗷乱叫。
蓝鹰士兵一把掐住他脖子:
“少耍皇帝架子,这没用,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的话,哼哼……”
说着,作势又要打,吓得李善佶闭眼缩头、浑身哆嗦。
这一鞭子,足以夺走李善佶全部勇气,他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沈介溪;
沈介溪之前身在鹰城要塞,还做着论功封赏的美梦呢,等中岳带人前来抓他,方才如梦方醒;
虽说,沈介溪身边有一个警卫连,但毕竟身在蓝鹰人的地盘上,这点儿人实在不够用的;警卫连虽然英勇作战,但很快被蓝鹰军杀光;
沈介溪做梦也没想到一世英名,居然栽在中岳这么个小崽子手里,险些气炸心肺;
可当他知道,来抓他的中岳,是龙飞云的儿子时,又当场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暗暗感叹:报应,真是报应啊。
李善佶挨鞭子,沈介溪全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说什么也没用处,保不齐一多嘴,给他也来一鞭子;
如今,见小皇帝看自己,沈介溪把两眼一闭、脑袋一低,直接装傻。
李善佶心里这个气啊,要不是你这老王八蛋给我来信,我至于落到此等地步吗?如今倒好,我挨揍,你倒装迷糊了。
李善佶恨归恨,可鞭子就在眼前晃悠,不定什么时候再打下来,只得咬咬牙,强忍屈辱,朝陈天朋说道:
“陈……陈爱卿,朕……朕命你马上……马上投……投……”
话到最后,声音低下去了,那个“降”字说不出来;
怎么了?都说“人要脸、树要皮”,李善佶不是个没脸没皮的,身为皇帝亲口劝降,真是丢人丢大了。
李善佶不禁想到,史笔如铁,将来必然要被后人唾骂;
因此,话说到一半,他自己没脸往下说。
问题是,李善佶声音小了,鞭子抽在身上,力道可一点也没小;
那蓝鹰士兵见他有糊弄之意,也不废话,又是一鞭子;
疼得李善佶又是一声惨叫,他实在忍不住了,心理崩溃,当场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住手!”眼瞅着小皇帝在眼前受辱,陈天朋实在看不下去了,朝那蓝鹰士兵怒吼一声,“不准再侮辱我国皇帝!”
陈天朋悲愤交加、激怒之下,此一声当真吼得惊天动地;
持鞭的蓝鹰士兵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倒退一步,瞧着陈天朋,不知他意欲何为。
陈天朋没再理他,回头看看身后:
连府兵、带衙役,总共百十来人;
最小的十三、四岁,最老的六七十岁;
个头儿,参差不齐;身材,胖瘦不一;
最要命的是,各个满眼恐惧、士气不振。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真打起来,还不够给蓝鹰军塞牙缝儿的。
陈天朋长叹一声:
当初,马原将军曾提过建议,务必要建立一支骁勇善战的府兵部队;
可惜,我自作聪明、不屑一顾,背后还嘲笑他杞人忧天。
如今,落到此等地步,真是自作自受。
一阵绝望袭上心头,陈天朋只能强打精神: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国家有难,我命令你们:为国而战,奋力杀敌,宁死不退!”
没等众人答应,陈天朋一掀衣襟,在城头之上,向李善佶跪了下来:
“陛下,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今日陛下受辱,我身为臣子、备受皇恩,却不能拯救陛下,我罪当诛。”
话音刚落,陈天朋抽出宝剑,往咽喉之处,狠狠一抹,登时鲜血横飞、惨死当场。
后世研究中,有不少历史研究者,对陈天朋的行为感到迷惑:
既然决心抵抗,就应该率领手下战斗到底,可他下了抵抗命令,却又自杀,这算是怎么回事?
历史学家们,对其作出了多种解释,其中一条解释,得到了学术界主流认同:
陈天朋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来自绝望;
他不愿意投降,不想留下千古骂名;
想要抵抗,又实在看不到希望;
被绝望折磨的他,感觉走投无路,只能用自杀,来让自己解脱;
顺便,争取再给自己,博得一个宁死不降的美名;
一言以蔽之,他是个好人,只是全无用处。
陈天朋的尸体,顺着垛口,翻落而下,重重摔在了娄蓝城门之前;
他忍一时之痛、以死报君,倒是解脱了,可赤龙士兵们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迷茫神情:
大人命令我们抵抗,可他又自杀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与赤龙士兵们的茫然不同,蓝鹰军立刻做出了反应。
蓝鹰军后方一根大旗旁边,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公爵,身着一身闪亮盔甲,胯下高头大马,他不屑地扫了一眼陈天朋的尸体:
“看来,他们还没下定投降的决心啊。”
罗伯特·爱德华旁边的,是中岳,他也骑在马上,但没穿盔甲,只身着一件教士服,摸了摸马鬃毛:“那我们就帮他们下决心吧。”
随着罗伯特·爱德华一声令下,蓝鹰军队队形发生改变,后卫改前锋、后队改前队,队形整齐、行军迅速,马上向后撤退,留出空地;
数量众多的巨大投石机,被缓缓推到阵型前方。
(注:投石机,利用杠杆原理,一端装有重物,另一端装用来发射弹药。
发射之前,要先将放置弹药的抛物套拉下,而装着重物的另一端也就势上升,放好炮弹后,放开绳索,让重物一端落下,抛物套中的弹药,也顺势被抛出。)
两名士兵,抬过一个啤酒桶大小的罐子,迅速放在了抛物套之内;
罐子外面绑了一层麻线,一名士兵举起火把,将麻线点燃后,迅速闪到一边;
负责发射的士兵,赶紧松开绳索;
嗖的一声,一个火球被发射了出去,浓烟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狠狠落在娄蓝城头之上……
火球落地,轰然巨响,火焰冲天,碎石乱飞;
尚算坚固的娄蓝城门楼,犹如一块脆弱的豆腐,挨了一记重锤,当即被砸得粉碎……
数十名赤龙士兵猝不及防,被巨大冲击波抛了出去,犹如狂风中树叶一般,于空中飞过,再重重摔在地上,当场骨断筋折、脑浆遍地……
一名士兵虽避过了冲击波,可倒地之后,被一股滚烫液体溅在身上,登时燃烧起来,他痛苦惨叫,拼命翻滚,却难以滚熄满身烈火;
痛不欲生的他,从城楼上跳了下去,以此终结了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王云的运气不错,炮弹轰来之时,他距离城头较远,侥幸逃得一命;
当时耳边一响,什么也听不见了,然后一股巨力袭来,不由分说,将他扔了出去,撞在墙上,又弹落在地;
落地时,脸先着地,他口中剧痛,张开嘴巴,吐出了数颗带血的牙齿……
王云觉得脑袋沉沉的,耳朵一阵阵鸣响,什么也听不见,他吃力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切:
之前,还和他一起值班、抱怨天气太冷的府兵,此时已全身是火,那府兵拼命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无济于事……
或许,是筋疲力尽了,亦或许是生命到了尽头,那府兵终于倒在地上,他看到了王云,朝王云慢慢伸出手去,那手已烧成一团黑炭;
他张开嘴,似乎是要朝王云求救,可发出的只是几声即将断气的嘶鸣;
终于,他不动了,两眼被烧成了黑洞,却仍盯着王云,身体保持着向王云伸手求救的姿势……
王云被眼前这幕惨剧吓坏了,以最快速度爬起来,撒开两条腿,玩命儿跑,一个想法,占据了他整个内心:
我不想死!不想死!!
仅仅一炮,娄蓝城门楼崩塌瓦解,百余名赤龙士兵死伤大半,这足以击溃幸存者的心理防线;
剩下士兵,发出惊叫之声,因为恐惧,声嘶力竭,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赶紧逃跑……
娄蓝的夜,有寂静,也不乏热闹;
有的人,白天忙碌了一天,晚上只想早点睡觉,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有的人,不管白天怎样,晚上必须出来玩个痛快,他们乐此不疲,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睡觉上;
今天这个夜晚,对娄蓝所有人,都将是特殊的,他们将注定无眠……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过后,无数娄蓝人骤然惊醒;
家家户户,重新点灯;居民区的静谧,陡然打破。
孩子是懵懂无知的,睡眠被惊扰,感到万分不满的他们,张开小嘴,扯开喉咙,哇哇大哭,尽情发泄委屈;
女人们也困得难受,却只好强打精神,把孩子抱在怀里,发出温柔声音,努力哄孩子,想让他们平静下来……
男人们纷纷打开房门,从屋里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城头火起,一时感到奇怪: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很快,有人从街上看到,刚从城头撤下来的士兵;
这群还没交手、已然溃败的残兵,被恐惧折磨得失魂落魄,他们一边跑,一边尖叫:“打仗了,打仗了,快跑啊!”
男人们脸上露出了狐疑表情,消息过于突然,信息量太大,他们一时难以接受。
打仗了?真的吗?
不是吧,前一阵子不是还说,两国要重新谈判、签订合约,蓝鹰人要割让土地给咱们呢。
这才过了多久啊,就打仗了?
这怎么可能?不会是谁在开玩笑、闹着玩吧?
人们半信半疑之时,数颗火球空中飞过,犹如一颗颗流星,划过天空;
很可惜,这不是流星雨,它一点也不美,而且还带着呛人浓烟和灼热气息……
一颗火球,命中了娄蓝城角一处谯(qiáo)楼;
火球硬生生钻进去,于楼中爆炸,原本坚硬高耸的谯楼,从里到外,被炸得粉碎……
一截带着浓焰的房梁,飞了出来,将一个路人压在了底下;
那路人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当即被砸碎,压在房梁下的尸体仍不断抽搐……
见到这一幕,人们终于如梦初醒:天哪,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打仗了!
反应过来的男人,赶紧跑回家,朝老婆大喊一声:“打仗了,快跑!”
老婆愣住了,慌乱之下、手足无措,声音打颤:“啊?什么?打仗?那……那赶紧收拾东西?”
男人这时候,展现出了一家之主的魄力和果断:“还收拾什么?命要紧!”
他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拉过老婆,赶紧往城门方向跑……
这家人离开房子,没跑出多远,一颗火球飞来,落在了旁边,将地面炸出了数丈宽的大坑,火焰遍地、泥土纷飞;
一块碎石,从浓烟中飞出,击中男人的脸,钻开脆弱脸骨,继续向前,从后脑钻出;
男人的脸,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当场毙命……
女人看着男人惨死,内心瞬间被恐惧和痛苦充满,她抱住男人尸体痛哭;
孩子被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哭了起来;
听到孩子哭,女人冷静下来,狠狠心,放开男人尸体,抱起孩子,继续往城门跑……
城门打开,一群蓝鹰重甲骑兵冲了进来,女人大惊失色,转头想跑,跑出没几步,一名蓝鹰骑兵追上了她,用长矛刺穿了她的身体……
女人痛苦颤抖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孩子护在身下,蓝鹰重甲骑兵们对此,没有流露出半丝怜悯;
他们得到命令,赤龙人不肯投降,必须予以屠城,以示惩戒;
他们毫无感情、驱动战马,从母子身上无情踩踏了过去,瞬时将二人踩成肉酱……
炮火结束之后,蓝鹰军打开城门,冲进娄蓝,开始屠城,一时间凄厉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响彻夜空……
中岳站在娄蓝城门之前,目睹着这场惨剧,神情痴呆、骨酥筋软;
城中惨号,不断入耳,令他毛骨悚然;
一阵阵浓烟冒出,夹杂皮肉烧焦的糊味儿,中岳弯下腰去、呕吐了起来……
罗伯特·爱德华沐浴于血红火光中,扫了一眼中岳:
“怎么?不舒服?没关系,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中岳回身凝视罗伯特·爱德华,愤怒质问,“他们都是些无辜的人啊,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中岳一直以为:仇恨,已经让自己的心,变得像刀尖一样锋利、冷酷无情。
是的,他曾经发誓报仇,要毁灭赤龙帝国。
可是,当擒获李善佶和沈介溪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仇恨,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如今,目睹蓝鹰军屠城,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油然而生……
“那又怎么了?中岳先生,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当雪崩到来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罗伯特·爱德华与中岳对视,口气平淡,
“我就是要以此让赤龙人知道,胆敢不投降,这就是下场。怎么,看着赤龙人被杀,你心疼了?”
瞧着中岳,罗伯特·爱德华耳边响起了纱贝迩的话:
“叔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建议您,还是应该对中岳,加以提防。
他身为赤龙人,既然能背叛自己的祖国,那么有一天,
他也能背叛我们。”
这番话,是纱贝迩成功抓回小皇帝李善佶后,对罗伯特·爱德华说的。
说到此处,咱们得把话往前寻几句:
当罗伯特·爱德华得知纱贝迩救下罗兰之时,不禁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将纱贝迩抓来。
可手下找遍了鹰城,得到的消息是,纱贝迩早就出城而去了。
得知此信,罗伯特·爱德华愈加愤怒,还以为纱贝迩是畏罪潜逃,准备下令全国通缉。
就在此时,中岳提醒了他一下:
纱贝迩公主只是一时被罗兰蒙蔽,总有醒悟之时。
当下之急,是俘虏小皇帝李善佶的计划,面临着失败的危险,要不要马上出兵,进攻赤龙帝国?
罗伯特·爱德华闻之,觉得有些道理,且此时又传来新的消息,追击罗兰的骑兵部队全部被杀,从手法来看颇为专业,定然是赤龙人的特种部队所为;
罗伯特·爱德华当机立断,命令中岳即刻捉拿沈介溪,同时下令军队集结。
蓝鹰军队共有三个军团,黑鹰军团、铁鹰军团、血鹰军团;
每个军团五万人,每个军团皆配备有四百门金汁炮。
(注:金汁炮,《元史》记载:“日暮风大起,伯颜命顺风掣金汁炮,焚其庐舍,烟焰涨天,城遂破”。)
这里的金汁炮,就是前面娄蓝之战中,蓝鹰军使用的抛石机;
之所以被称为金汁炮,是因为使用的弹药,并不是石头,而是由石油制作而成的燃烧炮弹。
(燃烧炮弹:将石油装进陶罐,用毛皮将罐子口封住、扎紧,陶罐外面再绑一圈浸满油的麻绳,一颗燃烧炮弹就做好了。)
部队集结完毕之后,罗伯特·爱德华纵然有病在身,还是强撑病体,亲自带兵出征;
第一次龙鹰战争,他就是统帅,最终功败垂成,成为人生憾事,至今难以释然;
他决意带病出征,定要一雪前耻。
部队刚刚出发,就得到了一个大好消息:
纱贝迩公主居然单枪匹马,把赤龙帝国的皇帝李善佶,给抓回来了;
罗伯特·爱德华得知之后,开心异常,与侄女纱贝迩见面之后,对其大加夸奖;
就在此时,纱贝迩趁机向罗伯特·爱德华进言:要小心中岳,此人不可信。
如今,罗伯特·爱德华下令屠城后,见中岳如此愤怒,再想起侄女纱贝迩的话,不禁起了疑心:
他为什么愤怒?因为看到赤龙人被杀,受不了了?
是啊,中岳,不,龙晓宇,终归是个赤龙人,而不是蓝鹰人。
罗伯特·爱德华杀心顿起:
此人是龙飞云的儿子,多谋善断、狡诈多智,又对我蓝鹰帝国的情况甚为了解,此刻见我屠城,定然疑我不仁、对我不满,万一背叛于我、投靠敌国,定然会成为心腹大患。
不如……早点除掉,免留后患。
中岳是何其精明之人,听话不对,再见罗伯特·爱德华眼神不定,似有杀机,心中一惊:
糟了,我大意了,失言了。
中岳知道危险临近,但表面波澜不惊,微微一笑:
“公爵大人,您错了,我之所以不赞成屠城,并不是因为我心疼那些赤龙人,而是因为我比您更懂得,怎么去征服一个民族。”
“奥?”罗伯特·爱德华一听,中岳这话说得很放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了兴趣:
“好啊,中岳先生,请讲吧,我愿闻高见。”
中岳明白,能不能活命,就看接下来的话,能不能打动罗伯特·爱德华了。
他面色轻松,一副成竹在胸之态:
“我理解公爵的意图,您想通过屠杀,来使赤龙人恐惧,消除他们抵抗的意志。”
中岳一边说,一边来回踱着步子,显得很轻松:
“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在战争初期,的确没什么问题。
可这种方式,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却难以做到长治久安。”
“奥?”罗伯特·爱德华不得不承认,中岳的话虽不中听,却很有道理,也很有新意,“为什么?”
中岳心里明白,罗伯特·爱德华已被吸引住,接下来必须乘胜追击:
“因为,这就像弹簧的原理一样。
短期之内,这种血腥压制,可以奏效;
但压制时间越长,仇恨也就越深,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
当民不畏死的时候,再以死惧之,也只能适得其反,激起他们更大的反抗。”
罗伯特·爱德华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遂收起怀疑之心,换为谦恭之姿:“那依先生之见呢?”
中岳松了口气:
“其实,赤龙人并不在意是谁统治他们,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能平安活着,他们就能屈从于任何统治者。
如果蓝鹰帝国,想长治久安地真正占有这片土地,那么对待赤龙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斩尽杀绝,而是提供一种能让他们活下去、并生活得更好的统治方式。
在下言至于此,请公爵大人,熟计、慎思之。”
罗伯特·爱德华咳嗽了几声,毕竟有病在身,穿着盔甲这么久了,身体难免不舒服;
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外的金汁炮,不禁想起了中岳的一桩功劳:
蓝鹰帝国南部的索拉沙漠,虽是生命禁区,却有一种黑色液体——石油,一点就着,可以用来做燃料、治疗人畜的皮肤病;
索拉沙漠中,石油产量很高,无须人们辛苦收集,源源而得,取之不尽;
此物被中岳注意到之后,提出可以用石油制造炮弹,并通过抛石机发射;
经过试验,这种武器的确威力不小,从此,蓝鹰帝国大力制造、装备军队。
罗伯特·爱德华心说:
不管怎么说吧,中岳是有利用价值的;现在就杀他,有点早了;不妨,一边用其才,一边观其行吧。
于是,他笑了: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受教了。
以后,我们要加强对军队的纪律约束,避免再出现屠城这种事情。
不过,先生,你也承认啊,战争初期,我们还是需要用一点血腥手段,来建立恐惧的。
今天,是战争的第一天,不是吗?”
罗伯特·爱德华一抖缰绳,驱马而行,朝娄蓝城中而去:
“中先生,我好久没有到娄蓝参观了,今晚月色不错,您愿意陪我欣赏一下,月色下的娄蓝吗?”
中岳没敢怠慢,连忙上马,追上罗伯特·爱德华,紧跟其后:“愿意效劳。”
躲过一劫的他,心知肚明:
从现在开始,必须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事到如今,他已和蓝鹰帝国的战车捆在一起,无法回头了。
中岳扫了一眼天上月亮,火焰硝烟映衬之下,今晚月色并不好,月亮染成了血色……
太守自杀、守军崩溃,娄蓝陷落,蓝鹰屠城;
中岳感受到了痛苦,身为赤龙人,看着同胞被屠杀,很不好受,可是这次真情表露,却险些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蓝鹰人永远不会彻底相信他,必然会对他加以防备,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赤龙人则会仇恨他,仇恨他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从而导致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被杀害。
中岳终于明白了,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前途幽深、不知何处,回家却再也不可能了。
蓝鹰帝国既然发动了这场战争,其胃口显然不是一个娄蓝就能满足的,接下来他们必然会有进一步的进攻。
接下来的战斗,又将会在何处打响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二十七章《势从天落银河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