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平杰一直当她就是在跟自己调笑，因此反过来揶揄她：“好啊，你教我。那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得把我教会了再走，所以这段时间要住在我家里了？”

“不用啊，姐姐我在这里有房子啊。”女人故意装作没有听懂，“你要是想去住也行，我让他们给你留一间，你想住多久都行。”

一个外地女人，来这里玩两天就买一套房子？骗鬼呢！千岛县又不是上海市，买了房子能落户的。就算能，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落户，那不是傻了？阮平杰白了女人一眼，正要反怼两句，就听见车子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一辆越野车直直地冲了过来，就在两人身边停下了，倒把阮平杰吓了一跳。

阮平杰不懂车，平时见到的车子也很少。经常听人说起的汽车品牌就是桑塔纳，车头上有两个叠起来的“W”。因此见车子停在了身边，他先一探头，见不是两个“W”，就问道：“这车子不是桑塔纳吗？”

司机小冯刚跳下来，听到这句话正要反驳，就听见女人笑眯眯地说道：“不是桑塔纳啊，小弟弟想说什么？不喜欢吗？”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不懂车。”阮平杰淡应了一声，“我就是问一下，不是桑塔纳的话，那就不是很高级的车子吧？”

小冯在旁边听得一头懵，桑塔纳很高级，那他的这台凌志就不高级了？

“确实不是很高级，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毕竟，代步工具而已，又不是什么传家宝，用得着这么好嘛，对不对？”女人说着，又招呼阮平杰，“小弟弟，想不想开车，姐姐教你。”

阮平杰听着不高级，心里少了负担，也就大胆坐了上去，说道：“好，那我就试试。”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女人说道，“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呢。”

“不愿意叫姐姐？”女人一扬眉，拉开驾驶室的门，直接坐了上去，然后从车窗那里探出头来，朝阮平杰招了招手。

阮平杰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说道：“私下里叫姐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是万一咱俩在路上遇到了，难道要我满大街叫姐姐啊？”

女人被这句话又逗乐了，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阮平杰，笑道：“这是我的名片，你拿好了。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当然，我是不介意满大街叫弟弟的，如果你方便的话。”

阮平杰没来得及回答，先去看名片，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董事……什么意思啊？之华公司？你也在之华公司上班吗？哦，不对，你这个是温州的，不是我们这儿的之华公司。你的名字是……你叫程春丽？”

“对啊，姐姐的名字好听吗？”

阮平杰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小冯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这才后知后觉，忙收起名片说道：“程姐，你不是要开车吗？那你开吧，我在下面给你指挥。”

“叫四姐。”程春丽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佯嗔道，“这沙滩上也没有拐弯也没有岔路，你要指挥什么？确定不上来跟姐姐兜风？”

阮平杰有些局促地看了小冯一眼，摇头道：“算了，你自己玩吧，我在下面看着就行了。”

程春丽倒是不在意当着小冯的面戏耍一下阮平杰，但是看阮平杰脸上有点泛红，怕把他逗恼了，于是笑道：“那也行，那你就在下面好好看着，给姐使劲儿鼓掌，知道不？”

阮平杰连连点头，就看见程春丽缩回了驾驶室，然后一踩油门，那车子就跟一道风似的，转眼就开出了几百米外。

阮平杰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小冯。他想弄清楚名片上的意思，小冯不就是个最好的人选吗？不想小冯皱了皱眉头，谢绝道：“谢谢，我不抽烟。”

“这是外烟，外烟呢。”阮平杰连忙解释道。其实阮平杰也不抽烟，甚至酒量也一般般。所以阮平庄结婚的时候，他东躲西藏的也没有人在意他，因为派不上用场。可是他也知道，口袋里装着一包烟，跟人打交道的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所以特意问阮惠婷要了一包外烟。平时就揣在兜里，要用到了拿出来分一只，话就容易说出口了。

“真的不抽烟。”小冯笑着说道，“之华公司的四个老板都是女的，所以她们招驾驶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抽烟。特别是给老板出车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烟味，就会被开除的。怎么，你抽烟吗？”

“这样啊？”阮平杰刚才还担心小冯是不想理他才拒绝的，听了这话才放心地收起了烟，笑道，“我也不抽烟，这不是我阿爹说了嘛，大男人口袋里得放一包烟，这样出去容易跟人打交道。对了，那个女……程姐，真的是之华公司的老板？”

“骗你干什么？”小冯打量了阮平杰一下，心里腹诽着，四老板还真是改不了的德行，都快上四十的人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小男生啊。这个小男生看着比自己还小呢，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四老板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趁机套套近乎，说不定以后也能有点好处呢。想到这里，小冯笑着说道，“之华公司都到你们县里开酒店了，怎么你还不知道程家四姐妹吗？”

“之华公司的总经理不是姓钟吗？怎么公司又成了程家的了？”阮平杰不解。

小冯看了看他，笑道：“钟经理是我们三老板的男人，所以这里的公司才会交给他管。温州的总公司是我们大老板夫妻一手打理的；二老板的男人有点能耐，他有自己的生意，所以这一次千岛县的公司就让他女儿来了。三老板最近在跑上海，这不是这里离上海近嘛，就让她的男人来管这里了。我们四老板嘛……”

这么说四老板就是刚才那个女人了？怪不得让他管她叫四姐呢。阮平杰看着在沙滩上开得毫无章法的车子，心中愈加好奇。见小冯顿住不说了，忙问道：“四老板怎么了？她男人也有自己的生意吗？”

“我们四老板没结婚。”小冯说到这里，顿了顿，“她不喜欢结婚，也不喜欢生孩子。不过她很喜欢谈恋爱，她跟好多男人都谈过恋爱。”

她还说过，女人是需要是爱情滋润的，但是并不需要婚姻。如果爱情是和风细雨的话，那么婚姻就是狂风暴雨；如果爱情是明媚春光的话，那么婚姻就是夏日骄阳。所以她才没那么傻呢，放着好好的春光雨露不要，去找骄阳狂风受罪。

但是阮平杰却没有任何感觉，不喜欢结婚挺好啊，他也不喜欢。好好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的事情，非得扯上什么责任啦，义务啦，很扫兴的好不好？至于小孩子，他自己还是小孩子呢，再弄一个小孩子来，这是打算把家里变成花果山吗？

因此他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像程姐这样随性的女人，现在真是不多了。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爱情，还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最让人羡慕还得是有钱，小冯低头笑了一下，倒也不意外。以阮平杰的年龄，会羡慕程春丽这样的生活方式，一点都不奇怪，加上程春丽又有钱。

可是时间不会因为你的随性就停止的，这样的生活方式，二十岁的时候正好，三十岁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到了四十岁你再试试，到了五十岁你敢依然如故？到了六十岁……你就会把这种生活定义为荒唐，然后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性。

当然，阮平杰怎么想的还轮不到小冯去指点，更不要说程春丽了，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加上小冯在程家干了也不是一年二年了，作为老板的专职司机，他自然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因此笑了笑，也将目光投向了那辆在沙滩上肆意漂移摆尾的车子。

葛俊成自从那天晚上离家后，就没有回来过，甚至连超市也没有去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阮惠婷看清楚了葛俊成的性格和为人，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她甚至有点恨阮母，那时候硬是一分零花钱也不给她。但凡她手中有一点钱，能出去看看问问，她绝对不会把主意打到葛俊成身上。

可当时的情况是，国家企业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闭，先是机械厂，然后是拉丝厂，然后是电线厂，然后是二轻公司，最后连百货公司、烟糖公司、供销社这样的单位都保不住了。县政府安置下岗工人都来不及，像她这样的农村小娘，能去哪里？

加上姚惠女的结婚要求越来越多，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家的预算。可是已经定亲给了彩礼了，再提出退婚那就得人财两失了。阮母那时就好像是被钓住的鱼一样，除了顺着鱼线游，给自己再争取一点机会，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当时阮惠婷知道自己落榜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阮母应该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嫁出去的。

可她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让阮母给她定亲，顶天了也就是找一个家境还不错的船老大。可是让她从今以后就在家操持家务，养育儿女，在外帮着卖鱼货、补渔网，成为一个浑身裹挟着鱼腥味的渔嫂吗？她不甘心啊。

所以，户口是买还是不买呢？阮惠婷用尺子在纸上画上了最后一道线，然后就沉思了。徐经理昨天跟她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政府部门刚刚调整了购买户口的价格，从原来的二万八调整到了二万二。如果是在单位里做临时工的，由单位开具证明，还可以再便宜二千。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还在之华公司上班的话，让公司给开个证明，她就可以用二万元钱买下一个户口，正式成为有城镇户口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不能不恨缪欣茹。家境好了不起了？会投胎很厉害了？把别人往死里踩很有本事了？既然那么厉害，那你自己去开一家公司啊，说到底，之华公司也不姓缪是不是？那是你妈的产业，还是跟你三个姨共同拥有的，你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充其量也就是狐假虎威罢了。想到这里，她把报表下面的那张清单拉出来又看了一下，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