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毕摩的权力特别大,而到了如今,毕摩只从事于祈福、驱病、丧葬等礼仪,完全丧失了社会的指导权,但依然很受广大老百姓的尊重。对于民间延续下来的这种传统仪式,灵验不灵验先不说,至少是一种信仰自由。
直到了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钟,老穆才回来通知程氏姐弟过去寨中的祭坛参加仪式。当程氏姐弟俩人到达现场之时,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几位穿着麻衣,戴着法帽,胸挂护身法器的老少毕摩已经分别在各自的方位盘膝而坐。
其中有一位老毕摩头戴高头法帽,一手执着签筒,一手执着法扇在念颂经文。两侧各坐着两名年轻的毕摩,手执法铃和法轮应和着老毕摩。
在老毕摩面前摆放着三碗无根水和一只孔明灯,两侧还有一堆黄泥土和一堆米。而祭坛前摆放着三张四方桌,上面供奉着牛、羊、猪三牲供品。
程氏姐弟两人顺着老穆的指引,坐在东侧的一角。程菲语凝神观察了一下那只孔明灯,发现这只孔明灯四周贴满了从陈沐阳那张蚊帐剪下来的血印块。
随着老毕摩念颂经文时发出独特的节奏声,其他几位年轻的毕摩一时高声应和一句,一时低唱一句。老毕摩将一张法网罩住孔明灯,口中念念叨叨,拿着签筒沾上碗中的水往法网虚点了几下。
然后抓起一小把白米撒在法网上,用签筒拨开一小把黄泥巴,沾上碗里的水洒了三次。几位毕摩同时高呼长虫、老鹰、老虎、黄皮子等山中飞禽走兽的名字。
伴随念语一浪高于一浪,围坐于四周的几位毕摩一起一手执着法扇,一手摇着法铃,动作一致地念颂起摆在面前的几本法经。
在此起彼伏的经文声中,从西边方位刮起了一阵小旋风,吹得几支蜡烛的火苗摇曳不定。程菲语看见这股旋风围着法网旋转了三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的寒意也随即消散全无。
程文山刚想扭头询问坐在一旁的老穆,老穆及时伸手贴在嘴唇上,示意他禁声。而此时,老毕摩用签筒将左手边的那堆白米摊开来,将法网挑起来盖在上面。
接着,由老毕摩带头,几位毕摩按顺序紧跟在后面,围着孔明灯转起圈来。一边踏着莲花碎步,一边摇着法铃,口中念念有词。
转了九九之数后,老毕摩跪拜于祭坛正前方,将签筒打开,摇起竹签来。后面几位毕摩则按各自方位拜伏于地,齐声高呼长虫、老鹰、老虎、黄皮子等山中生灵的名字。
只见一只家鼠从祭坛方向溜了进来,在罩着法网的白米上来回游荡着。程文山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程菲语也惊讶不已。
过了一会儿,老毕摩手中的签筒掉下来了一只竹签,同时,那只家鼠也一溜烟地往祭坛方向窜了回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老毕摩用法扇踢起竹签,带着几位毕摩又围着孔明灯转起圈来,法铃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经文声,充斥在祭坛四周。
转完圈之后,老毕摩将法扇连同平躺在上面的那支竹签供奉在神台上,叩拜起来。三跪九拜礼毕之后,坐回原来的位置,将签筒放在经文上,继续念颂起经文。
在经鼓和法铃的声声浪潮中,老毕摩向老穆示意了一下,老穆急急站起来,轻拍了一下程菲语,示意她跟自己走。
当老穆引领着程菲语来到神台前面,行过三跪九叩礼仪之后,手执竹签,示意程菲语伸出左手中指,握着程菲语的中指尖,用竹签扎破了她的手指,将三滴血滴在竹签上。
然后将竹签重新摆放在法扇上,引领着程菲语走回原来的位置坐好。程菲语茫然无措地盯着神台上的法扇,想弄明白其中的原由。
伴随着其他那几位毕摩念颂经文之时,老毕摩用签筒沾上碗中的水洒在孔明灯之上,供奉在神台上的竹签竟然竖立了起来,如同一只无形之手执着一支笔似的在法扇上比划了起来。
同时,几位毕摩齐齐拜伏在地,齐声高呼长虫、老鹰、老虎、黄皮子等山中生灵的名字。
此时,一阵寒风卷来,竹签弹了起来,插在黄泥巴堆上。老毕摩用签筒挑起法网盖在竹签上面,快速地用签筒翻动面前的经文,过了一会儿,呼喝起来:“神鹰指路,东北方,三十里,崖洞内。”。
然后走过去神台,拿起法扇,挑着一支蜡烛,点着了孔明灯里的小油灯。
几位毕摩拜伏于地,齐声拜谢老鹰的恩赐。只见孔明灯冉冉升起,飘向东北方向。
老毕摩双手的手掌向上,平放于膝盖上,结成莲花状,口中念念有词,两旁几位毕摩纷纷围拢在老毕摩四周,背对着老毕摩而坐,齐齐手执法扇指着经文,高声念颂起经文,同时不停摇晃法铃。
老穆一手按压着程文山的手臂,一手轻推了一下程菲语,示意两人齐齐望向祭坛神台方位。只见神台上的蜡烛窜起老高的火苗,隔着几米远开向仍能听到呼呼的声响,仿似煤气灶打着了火时发出的声音。
原本已经烧了大半截的蜡烛,硬生生撑了半个多小时,直至火苗瞬间熄灭之时,老毕摩方打了一个招呼:“礼成。”。
此时,几位毕摩如刚泡在水里出来一样,全身湿漉漉的。几人跪拜在神台前,三跪九叩,完成谢拜礼后,老毕摩方对老穆吩咐了句:“明天喊人跟着神仙路直找过去即可。”。
老穆连忙站起来,伸手进内衣里掏出一叠红包,每位毕摩一个:“各位辛苦啦!请稍等片刻,这就安排开席。”。
老穆匆匆走向钟楼方向,跟那几位正在忙碌的大厨打了一声招呼:“各位准备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位年长的主厨吆喝了句:“马上就好。可以请几位毕摩入席了。”。
老穆应了一句,往回走了过来:“几位师傅,先入席就坐,马上开席。”。说完,过来背起老毕摩走向钟楼。
每次祭祀典礼结束之后,宴席只有那些参加礼仪的毕摩们才有资格入席吃喝。违规者无一例外会遭殃,轻者拉肚子,重者病卧在床,实在得不偿失!
无论在任何地方,入乡随俗都是每一个人必须遵守的基本礼仪,不懂敬畏天地神灵之人,往往会倒大霉。特别是在西藏地区,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在不知不觉之中冒犯了天地神灵都不知道。
以为抱着不知者不罪这种心态就会万事大吉,这是特别愚蠢之举!
连人际交往尚且知道礼尚往来,要拜访一下码头,更何况是浩瀚无垠的大自然。
不懂得敬畏大自然的规则,到头来只会反噬在自己身上。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都要牢记头上三尺有神明方佑得平安无事。
程氏姐弟在老穆的引领下,往老穆家走回去。程文山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一句老穆:“老穆,现在可以聊天了吗?”。
老穆:“祭祀已经结束了,当然可以啦!”。
程文山道出了心中的疑虑:“一盏孔明灯就能指出事发地来,这太不靠谱了吧?”。
老穆一本正经地回复了一句:“村中有土主公公或者土主婆婆,大路有石敢当,山中有山神,河里有河神,就连八个方位也有值日官轮班。普通人看不见,不代表神灵就不存在。在每个地区,如今仍然还有许多出马大仙从事占卜、问卦这个行当咧。”。
程文山对出马大仙这件事情略有所闻:“出马大仙这件事情我听说过,可以招唤自己家里去世了的故人上来跟自己聊天。有许多的孝子贤孙,由于思念心切,只能靠出马大仙的帮忙,才能和自己的祖辈说上几句心里话,那怕只是听听祖辈的声音也足够慰藉心灵了。”。
老穆呵呵地笑道:“我家乡的老毕摩,法力比出马大仙高多啦。不但可以招唤天地神灵的帮忙,更加可以跟天地神灵对话。刚才你也看到了吧,神台上那支竹签,就是神灵在跟老毕摩交流呢。”。
程菲语心急如焚地询问了一句:“老穆,明天怎么去找那盏孔明灯?”。
老穆经验老到地回复道:“派人爬上最高的山头,爬上树顶上看呗!孔明灯挂在那个地方的树枝上,那么目标就在附近。”。
程菲语不无担心地追问道:“老穆,能不能去问一下老师傅,看陈沐阳如今的情况如何?”。
老穆早已猜到了程菲语想要的答案:“生死由命,既然在人世间功德圆满,自然不会对人世间过多留恋喽。咱们在生之人应该替他高兴才对,实在不必耿耿于怀。”。
程菲语听出老穆话里有话,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老穆,你是说陈沐阳已经不在人世了?”,话还没说完,泪水便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老穆不愿接过这个话题,只是劝导了一句:“明天你就不要进山了,留在寨里等我们的消息。如何?”。
程菲语从未觉得冬天会如此的寒冷:“不!我做不到。”。
程文山跟上前几步:“姐,这又何苦呢!给自己留个念想不好吗?”。
程菲语的心在滴血:“我只想接他回家。”。
老穆语重心长地劝解程菲语:“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任何物种逃避不开这个定律,咱们能做的只有心怀感恩才能活得更加美好。太执着于一件事情,只会让自己举步维艰,这实在得不偿失。”。
程文山很好奇老穆怎会把人生看得如此的透彻:“老穆,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道理的?”。
老穆苦笑了一下:“当然是苦难的生活教会我的呗,我的父母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在他们的身上却能学到许多在课堂没有的生活知识。”。
程文山惭愧不已:“这么多年来,我在爸妈那里只学到了种植香蕉的本领,和你比起来,实在是笨蛋一个。”。
老穆觉得程文山这种观点略有偏颇:“当你经历过双亲的离世之后,自然就会懂得更加多的人生道理,这也是父母给自己上的最后一堂课。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永远都称不上成熟、稳重。”。
程文山可不稀罕这种成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自己古稀之年才经历这种成长才是美满的人生。”。
老穆也特别羡慕这样的人生赢家:“能够得到老天爷眷顾的人生当然是最幸运的。可惜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没有这么好命。能在五十前后这个年龄阶段遭遇人生最大的打击已经很不错喽。”。
程文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穆,这样看来,你这辈子也不算太差嘛!你爸妈如今的身子板还挺硬朗的哟,干起农活来还是一把好手。”。
老穆自嘲了一句:“我刚念完高中没两年便结婚了,你当然会觉得我爸妈他们很轻轻了。其实我爷爷和奶奶都在前些年先后走了。我是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从小就和我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跟我爸妈没多少感情。”。
程文山直到此时才弄清楚了老穆之前所说的最后给自己上一堂课的【双亲】为何意了:“生育之恩永远都比不上养育之恩!这是留守儿童心中最大的痛!”。
老穆深有同感地感慨了一句:“自己曾经吃过的苦,绝大不能再次在孩子身上重演。这么多年来,我和孩子她娘无论生活有艰难,都把两个孩子带在身上,就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
程文山自愧不如:“老穆,我没你走运,我的孩子只能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成长了。如今又遇上我姐这档子事,想给孩子营造一个快乐的家庭氛围都没指望了。”。
老穆安慰了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决心,一切皆有可能。”。
程菲语听着老穆跟小弟搭讪了一路,所涉及的话题虽然与自己无关,但他们俩的这番好意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呢:“放心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能扛得住。”。
程文山深知在短时间内让程菲语打开心结是不可能的,但得知老姐总算领悟了自己跟老穆两人的这番良苦用心,还是很令人欣慰和鼓舞的:“姐,难得你懂得拐一下弯,总算没白费老穆和我唠叨了这么大半天。”。
老穆也及时地肯定了程菲语的坚强:“陈大哥的贴子,我也阅读过几次,这辈子能认识这么有情有义的一位朋友,实属三生有幸!陈大哥的心意是希望你能够一直活得快乐、幸福,咱们不应该辜负了陈大哥这番心意才是,对吧?”。
程菲语又何尝不想像以前那样笑脸迎人,只是实在笑不出来。心里只剩下苦莲,满溢出来的只能是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