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皇城内,天还未亮,西府所有的人素衣素袍沉默着进出。
今日是西贺下葬的日子。
到了时辰,西子泰领头出了西府,身后扶灵柩的皆是西贺的旧友,走在第一个的是施宇。
皇上也来了,他等在府外的巷子中,想陪西贺走过最后的一段路。
西家的祖坟不在皇城里,而在城外靠北的一个小山村中。小山村地势较高,能望到大半个皇城。西府传下来的祖训,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要守护着皇城。
这是他们根系所在的地方。
西贺与岑青的合葬墓中,早就摆放了一个棺木。西子泰下到墓道中,亲手擦拭岑青棺木上落下的尘土,眼泪不知不觉中从眼角涌出。当西贺的棺木摆放到位后,西子泰将双手分别放置在两个棺木之上,合上双眼,在心中道别。
“子泰,到时辰了。”施宇进到墓里,拉着恍惚的西子泰离开其中,示意众人填土。
先人已逝,但真相不可轻易掩埋。西子泰心里想着,将脸上的泪水擦干,退至一边。
“西爱卿,安息吧。”入葬之后,皇上第一个敬酒,他将杯中酒洒在石碑前。冰冷的手触到冰冷的石碑,他的手颤抖着抚过碑上西贺的名字。
墓中之人,也是他此生最信任的好友。
当是时,太监行色匆匆地走到西子泰身边,等着皇上敬完酒走来。
“何事?”
“陛下,北部守关的将军秦安义正率领重兵向皇城方向推进。”
“什么?”皇上自觉声调较高,将太监拉至一边。
“是北部集县传来的军情,秦将军距离他们还有三十里地。”
“集县往北的平凉县和黄曲县呢?”
“都被秦将军灭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告诉集县,务必先让秦安义停下来,朕要他挥师南下的理由!”皇上压低声调道。
“是!”
“子泰。”皇上看着无比憔悴的西子泰,有些迟疑,但西子泰听了他们的对话,就等着他开口,眼中还带着担忧的神情。
最终,皇上还是狠心道:“一个时辰后,前去上朝。”
“是。”西子泰拱手,告别了匆匆离开的皇上。
一个时辰后,西子泰换下丧服穿上黑色朝服,步入正殿中。本来吵吵闹闹的众臣突然间都默默无语了。
皇上也刚到。太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要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北部守关的将士们未得到朝廷命令,私自挥师南下,一路拔掉北部重要关隘,现已到了集县脚下。”
听闻此言,朝廷顿时喧闹起来。
“北部是谁守着第一道关隘?”
“秦安义,秦将军吧?”
“秦将军怎么可能?”
“私自调兵可是以造反罪行论处啊!”
西子泰在众臣之中静默着。
秦安义是前任大将军秦安国的亲弟弟,两人对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先皇时代,秦安义少年成名,跟随大哥秦安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后来秦安国出事后,便被调往北部镇守边关。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放进一个敌人,也从来没回过皇城。
“安静!”皇上面带愠色道。
大臣们安静下来,只见一人站了出来。
“皇上,臣愿领兵前去会会秦将军。”
西子泰用余光瞥见那人,他又瘦又高,脸色犹如西子泰那样憔悴,但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是永远打不倒的。
他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允靖。
西子泰还清楚地记着,前些日施宇说起过,兵部尚书的遗体,在太子遥移交给刑部之后,神秘消失了。
“允将军,你需要多少兵马?”皇上问道。
允靖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回答道:“一万。”
众臣再次窃窃私语。
“子泰,说说你的想法。”皇上压过那些声音道。
“集县是皇城北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虽只有八千守军,但占据有利地势,可以坚守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朝廷可一方面派人前去与秦将军会面,明白他的意图;另一方面,令南部军营抽调将士北上,在集县以南的霍县等待调令。”
“为何不直接调去集县?”
“集县正处关隘之处,至多屯兵一万,人多反而弱化了守关之利。另外,臣以为,可以给秦将军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集县的将士们呢?”允靖扭头看向西子泰,问道,“是他们直面北部的虎狼之师,若是朝廷不派兵前往,他们要如何死守集县?”
“两千。允将军,皇城只能出两千的士兵。”西子泰沉稳地回道。
“有和没有一样!”允靖不客气道。
“子泰,你和允将军一起去。”皇上道,“两千士兵加朕的大将军,如此够了吗?”
“陛下,此时皇城还并不安宁,大将军怎可离开?”施宇插言道。
“那等秦安义破了集县,一路打到皇城,朕就能安宁了吧?”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施宇连忙解释道。
“施大人放心,我会将皇城布防安排妥当。”西子泰转向皇上继续道,“另外,臣弟和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好,你们去选皇城中最精锐的两千士兵与你们前去。”
“是!”
半个时辰后,西子泰身披黑色战袍出现在军营的高台上,允靖已经提前到达,却见很多人不听从军令,随意站着。
“这便是大将军选的兵吗?”允靖挑起眉毛问西子泰。
“上了战场,谁都一样。”西子泰“唰”的一声抽出泰阿剑来。出鞘的泰阿剑,带着红光,有些士兵害了怕,另外一些还不以为然。
“你不会要和他们动真格吧?”允靖再次问道。
西子泰没理会允靖的问话,朝着士兵们大喊:“弟兄们,明日,我们要作为先遣队,前往集县守城!”
“集县,集县在哪里?”
“集县可远了!”
“是个又远又破的地方。”
皇城的士兵很少离开皇城,本来是最精锐的部队,却被皇城懒散骄奢的氛围影响,一部分成为废人。西子泰不愿意动用皇城最靠得住的守城士兵,所以选了这两千人。他们更是这城中废人中的废人。
一听说要去集县,他们这下可是泄了气,聚在一堆讨论起老婆孩子热炕头。
“集县若是被破,你们的女人会变成别人的女人,你们的儿子会变成别人的奴隶!”允靖看着也有些生气,便朝着众人大喊着。
“别危言耸听了!”士兵们起着哄。
西子泰皱起眉来,泰阿剑被他一挥,一股强大的剑气甩在身旁的木桩上。木桩顿时被击得粉碎。
“轰”的一声传来,台下的大部分士兵们,不由得站直了身子,不再言语了。
“立刻归队!我只数三个数,别让下一剑出现在你的身上。”西子泰深蓝色的眼眸印在泰阿剑上,凶险无比。
“三。”剩下的士兵已被他的眼神所吓倒,纷纷开始归队了。
“二。”允靖聊有兴趣看着身边这位搭档,突然有点喜欢他这派作风了。
“一。”
话音已落,依稀只剩下几人拄着自己的长矛,指着台上的西子泰大笑着。
其中一人笑着说:“我还以为能怎么样呀,原来是吓人的假把式啊哈哈哈!”
笑声紧接着变成了尖叫声,刚刚嘲笑西子泰的那位士兵,如今抱着自己断去的右臂惨叫着。西子泰点头示意,那几个士兵立刻被人拖了下去。
西子泰收回剑,转身拍了下允靖的肩膀,道:“交给你了。”
允靖擦了下额头的汗,他刚刚看得很清楚,泰阿剑一斩下,那人断臂上的截面居然是平整的。
允靖少时便与西子泰认识,今日在朝中对他发难,就是有些不相信对方的实力。毕竟他曾与西子泰比武,最后两人打了个平手:他的箭擦破了西子泰的脸颊,而西子泰的剑划破了他的手臂。没想到十年后,西子泰不仅对兵法颇有研究,他的武艺竟然也精进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众军听着!”允靖开了口,大声道,“此去集县是要死守!为了皇城的亲人们,我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