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红从小黑口尽管受到了很大挫折，损失与几个月以来的收入相比也不足挂齿。

已经尝到数钱甜头的他就像一只远远望着羊群的狼，心有不甘。

县里对小黑口的封杀行动和措施日趋加大，要想再从偷采偷挖上谋求发展会担极大风险。

内心怅然若失自是情理之中。

每天开着他刚买的高级轿车四处奔走，试图能捕捉到峰回路转的机会，重操煤业。

正在走投无路，闷闷不乐心急如焚的时候，歌厅来了一位土地主。

看上去其貌不扬，满脸皱纹，戴着一顶带着农民气息的旧蓝帽，微微有些驼背，粗糙的手上满是厚茧，不用多问，一看就知道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这种人来歌厅点小姐点歌并不多见。

不用说是胡小红和魏小芳没大看他，就连他点到的小姐都一脸不悦，嫌弃而无奈的样子。

他到歌厅还没有坐定就尾随着又走来两个人，与他形成了鲜明对照。

来者衣冠楚楚。

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两个人的腋下都夹着一个公文包，年轻一点的手里还握着一个钥匙，看上去像个司机。

他们上来也不问，径直走到了那个庄稼人刚进去的包间。

中年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和年轻人说了几句，听上去像是南方话。

年轻人转出来又点了两个小姐进去陪唱，并且还点了一堆饮料。

眼看天黑，吼了一下午的他们走出来。

年轻人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多少钱。

胡小红一看这两个外地人很有大老板的范儿就顺口说：“四个小时，加上酒水一共七百八十元。”

那年轻人眼都不眨，从一叠百元钞票中抽出八张递过来。

胡小红准备找钱，那年轻人说了一声：“不用找了。”就朝外走去。

没想到和他们一起的庄稼人返回身来一脸的酒气：“以后还会来的，这是我的名片。”

然后回过脸去对送他出来的小姐讪笑地说：“这个小姐不错，老板的生意做得好。”然后摇摇晃晃地扬长而去。

胡小红多收了一倍多的钱人家啥都不说。

夫妻二人不免要奖励陪唱的小姐。

三个小姐都不要，还说陪唱的时候那个土地主已经每人给了他们一百元的小费。

胡小红一听心中更觉好奇，这才留意把手中握着的名片翻起来一看：“桦沟乡东沟村书记贾有前。”呵，这名字挺有意思，叫有钱，可惜姓得不对，姓了个贾，要是姓真多好，那才叫真有钱。

想到这里，胡小红不由自主地抿笑摇了下头。

突然，脑袋里冒出一个大泡来，桦沟乡东沟村，那可是黄金不换的地界啊，打个地窖都是煤。

他飞快地又把那张名片拿起来，就像审视一件古董一样专心。

魏小芳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不肖一顾地：“一个破纸片，有什么好看的，能看出个花来？给了你几张票票你就这样欣赏，不要看坏了眼睛。”

“哎，小芳，这可不是你说的一张破纸片，这是一张金片片。”胡小红认真地说。

魏小芳一听没好气地：“那你就继续看着吧，别吃进肚子里就好，懒得理你！”说罢扭身就要出去。

   胡小红一骨碌坐正身子一脸正经地：“小芳，你别走，我是跟你说实话。”

   魏小芳一看胡小红一本正经的样子迟疑了一下。

   “小芳，这个人别看土里土气的，人家还真的是土地主，他是东沟村的书记。”

“一个小村庄的书记有什么稀罕的，这样让你看重！乡里的书记多了去了。”魏小芳不肖一顾地说，一个小山沟里的小书记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和你说了，和你再说也无用。”说着，胡小红向外走去。

站在门外，街上的路灯都睁开了眼睛，这个时间正是饭店忙碌的时候，再等一会儿小歌厅就会迎来新的客人。

这一夜胡小红满脑子都是那个土书记的影子，那张名片就像刻在了脑袋里不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开上崭新的汽车向桦沟乡东沟村直奔而去。

到了东沟村，放眼看上去也就是十几二十户人家，屋顶上的烟囱冒着袅袅升腾的炊烟，方圆的煤尘让这个小山村不能独净，到处都是煤屑染成的褐墨色。

他站在一个高大的街门前，有个腰里缠着腰带的老人正好经过。

他立即给老人递了一只烟打听贾书记的住处。

忽然，紧挨着的大门里传出几声凶巴巴的犬吠，吓了他一跳。

那个老人往起直了直松垮的腰身，用干巴巴的手指指了指狗叫的大门：“这就是。”

胡小红还没有说出“谢谢”二字，就见有一辆小轿车卷着黑尘土向这边奔来。

胡小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那辆车噶然在他的面前停下来。

车上下来两个陌生人，随后小车的后门打开慢腾腾地走下一个人来。

胡小红定睛一看不是别人，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要找的人，东沟村书记贾有前。

贾有前也认出了面前的歌厅老板，脸上没有了昨天的笑容，不冷不热地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说：“好不容易刚坐下摸了两圈，你们就都来了。”一听就知道他正在打麻将。

那两个人胡小红没见过。

他们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抱歉抱歉，搅了贾书记的雅兴。我们刚才在村里一问，有人说您常到东头那家玩就找去了。对不起，打扰了。”

一听说话，胡小红就知道这两个又是外地人。

也不说啥，跟着走进了贾书记的大院，狗窝里的狼狗敌视地望着他们大吼起来。贾有前一边开家门一边朝着狗斥责了两声，狗很知趣，乖乖地钻进了它的窝。

走进家门还没容得贾有前问胡小红的来意，那两个外地人就当先说了话：“贾书记，这是我们草拟的合同，您再仔细看看，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就重新修改。”

贾有前大概浏览了一下，没有细看，把那合同往桌面上一搁：“这是村里的事，我要等到村长从县城回来，和大伙儿一起再研究一下才能定，不过，如果要定下来，款项可不能短一分钱。”

“是是，没问题。贾书记，签订合同当天我们就会一分不少地把钱打到您指定的账户上。”两个外地人连忙恭敬地说。

贾向前听着又补充了一句：“咱可说好了，签合同就付钱，这个矿井虽说煤储量不大，但开采个三年五年没有问题。”

“知道，我们都做过详细评估。贾村长，我们会及时付款的，这个您放心！”说罢，那两个人站起来很有礼貌地看了看胡小红，然后伸出手和贾有前握了握很恭敬地走出了街门。

贾有前因为有胡小红在坐没有往外面送客。

返回身来带着笑朝胡小红问：“老板，你今天来有事？昨天的费用可不短你的。”

胡小红赶紧堆上笑对贾有前说：“哪里哪里，贾村长开玩笑了。我这不是一看您给留的名片就来找您了吗？”

贾有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别笑话啊，现在都时兴这个，大家不用介绍，看看纸片片就能知道互相之间的身份了。见笑了。”

“哪能那样说，贾书记在桦沟乡，就是在冯阳县那也是响当当的书记，哪个不知！这不是就慕名来拜访您了吗？”

贾有前收起笑容很客气地问：“老板今天来有什么事？”

胡小红迟疑了一下壮了壮胆说：“不瞒您说，我这也是听说您的那个矿井要往外承包，我这就疾风急火地赶了过来。”

“哦。”贾有前沉吟了一下面有难色地：“要说其他事都好说，村里就这一口矿井，这几天来过好几拨，到你那里的那两个也是为此事而来的，不过价格都谈不来，最后考虑了一下选定了刚才这家，浙江温州的，有钱，出价也不小。老板你还是到别处再去打听吧，我们这里基本上已经谈妥了。”

胡小红心有不甘，随手把合同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五百五十万，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说实话，多年来开歌厅，加上小黑口赚的钱也就是存下个三百多万，这老天！一下就是五百多万，扒了骨头也不够。

但狼见着羊肉哪有不下口的。

贼心不死的胡小红又说：“贾书记，咱说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说下大天来咱都是夲乡本土的，我虽然是出面晚了点，可我知道人情大于天，你老哥只要把这矿交给我，我绝对亏待不了老哥你，你就只当我是你的亲弟弟好了。”

贾有前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望了眼桌子上的合同：“这个数你能一下拿出来？”

这是胡小红的软肋，贾有前一言就杵准了他的弱点。

胡小红的随机应变能力很不一般。

心想管他多少先应下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能还没走就叫这一闷棍打下马来。就说：“没问题，外地人怎么付钱，我就怎么付钱。一定不会为难老哥你。”

贾有前本来已经和那家说好，心思不在胡小红的身上，本想一说钱胡小红就会退缩，没想到不禁没有退缩反而回答得还挺爽快。

眼珠一转又来一招：“老板不知，这个矿在几年前已经出了不少煤，硬是县里给压着不让开，资源有限，外地人干着挖不出煤来吃亏也没啥说，你是咱本地人，不能不和你把话说开了。”

胡小红也不是傻子，外地人来包矿，哪个不进行测量评估，人家眼看已经木已成舟，拿定主意要干，就说明这矿井值那个钱，你贾有前还想糊弄我！

就直截了当地：“只要老哥你能转给我，就是亏我也认了。”

贾有前听了心中十分为难，又碰上个推不开的主，心中焦躁脸上自然阴沉下来：“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两家已经说定，哪有说换就换的。我们已经收了人家50万的押金，钱都分给了社员，你今天就是说下大天来我贾有前也很难把矿井再许给你。老板还是请你另选一个头主吧。我们这个是实实不行了。”贾有前说着连连摇头，看上去根本没口。

贾有前也不愿再与这位歌厅的老板多周旋，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门锁来就要走。

谁知胡小红还是不肯罢手。

没等贾有前的话落地就接上道：“老哥莫担心，他们那五十万我立马就先给你提来，那不是大事。”

贾有前已经失去了耐心，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行不行，老板你就不要再说了，说下啥来也不行！”

胡小红只好跟着贾有前走出来，直到贾有前把大街门锁上不管不顾地朝街东头而去，看起来还要去赶场。

胡小红事没办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十分懊恼且失意。

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倒头便睡。

魏小芳对胡小红喜怒无常的性情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多去理会他。

胡小红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直这样睁眼躺到下午时分。

就像神经质一样，一骨碌翻身坐起猛猛地喝了两杯温开水，话都不说朝外又走去。

谁也想不到，他这次开车竟然径直开进了县政府的大院。

上得县委楼二楼，有个年轻人走过来。

他连忙堆上笑容小心翼翼地问：“请问郑小立郑书记在哪个办公室？”

原来是要找郑小立，人到事处什么法子都能想到，大脑一发烧，竟然想到了找郑小立！

“在三楼。”那后生回了一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胡小红很谨慎地放慢脚步走上三楼，楼道里安静得使人害怕。

上面的牌子写着“副书记室”。

他站定脚步来回又望了望，没人，就举起手来轻轻地朝门板扣了两声，声音很小也很温柔。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胡小红轻轻地把门推开。

不由地把脖子耸了耸，满脸堆笑地伸进头去一看，心中就凉了半截，里面坐着一个胖乎乎的人，哪里有郑小立。

那人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你找谁？”

胡小红赶紧轻声回答：“我找郑书记。”话出口又觉得怕对方想不到，就又很快地补充了一句：“郑小立，郑书记。”

那人顺便用手往他的后背方向指了一下：“过去那个门就是。”

胡小红连忙一边后退一边说：“谢谢！”

把门轻轻地带上，再抬起头来看时上面的牌子也是写着“副书记室”。

他心中暗忖，一个小小的县竟有这么多的副书记。

正要举手敲门就听得身后有人问：“你找谁？”

胡小红猝不及防，心中不由地砰砰直跳，惊悸地急转头看时让他惊诧不已，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小立。

郑小立好像也在一刹那之间认清了他，脱口而出：“胡小红？”

胡小红赶紧一脸堆笑：“是，是，郑书记，是我，我是胡小红。”

郑小立接着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脱外衣一边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在国税那边参加了一个会议回来，老胡，你说说，有什么事。”

胡小红赶紧跨前一步接住郑小立脱下来的外衣。

郑小立笑了一下：“不用你，我来！”

胡小红被郑小立的一句“老胡”叫得心里热乎乎的，没想到身为副书记的郑小立多年不见还这样随和待人亲近。

进到房间坐定郑小立笑眯眯地问：“听说老胡在干歌厅？生意如何？”

胡小红一听郑小立问到歌厅赶紧回道：“那生意就是等客人的事，客人多了能挣几个钱，客人少了就少挣几个，这二年香港老板在对面开了一条龙服务，就挤得更不好干了。”

“哦，你不知道香港的老板是谁？”郑小立忽然问他。

胡小红摇了摇头：“不知道，看那气派也是个大老板。”

“是王文涛，你应该认识吧。”

“王文涛？油头粉面的那个？认识，但没有深交。”

“人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当时的王文涛酸不拉几的，婚礼上还让武高飞给闹了一次，现在人家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香港大老板，前一阵还回来过一次，县里做的接待，下一步还准备继续投资呢。”

胡小红没有回话，一提到投资他就想到了这次的来意。

正要琢磨如何和郑小立开口，郑小立就问到了正题上：“老胡，今天来找我有事？”

“有件要紧事，还需要郑书记帮帮忙。”胡小红赶紧回答说。

“什么事？”郑小立看着他问。

“桦沟乡东沟村的煤矿这两天正要转包，我想包下来，就——”

“你直接找他们村里的书记村长不就完事了吗？”

“找了，不行，这才想到求您给出面周旋周旋。有一家外地的老板已经和他们说妥了，听那书记的话一点余地也没有。”

“既然人家已经定好，咱再说有用吗？”

“有用有用，现在没有签合同这事就有几分希望，只要您能给支个声保管他改变主意。”

郑小立听了笑了笑：“那也不见得，不过既然你诚心想买，我就是看到这么多年来的情分上也试上一试，行不行我再告你，你看如何？”

胡小红一听郑小立这样仗义心中不免一时激动，从衣兜里掏出两叠钱来往郑小立面前的办公桌上一推说：“那就谢谢郑书记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郑小立也就是尚且应下，其中不乏敷衍之意，没想到胡小红还来了真格的，连忙推辞：“老胡这就见外了，我只是动动嘴，又不劳神，留钱就不对了，再说，成不成现在还很难说。”

胡小红站起来往后腾了一步：“郑书记是诚心给我办事，成不成都是应该的，再说，如果一旦成了事，以后您就是我的顾问，我还要加倍给您分红呢，这几个钱在现今算什么，不够一顿饭的钱，您要是看起我胡小红，认我胡小红是个朋友，郑书记，以后您就瞧着我胡小红，一定会做得更好！”

郑小立还要推脱，胡小红赶紧抽身，硬把钱留下。

他从郑小立的办公室走出来，两万元钱虽扔出去了，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痛快，畅意，开心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