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宇相识之前，我们分别都认识山。
山当时50多岁，修道的时间比我来这世界的时间还要长，确切的说，山并不太信佛。
他是正宗的道教丹道派弟子，也可以算是传人，他家是开汽车修理厂的，当然不需要他做任何事，他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对于修行，山的说法是为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所谓的了生脱死成仙做佛，在山看来那是好高骛远的人在痴人说梦。
山有很多弟子，山不喜欢师父徒弟这样的称呼，而是把这些弟子称为学员，他自己则被学员们唤作老师。
我和宇都不是山的学员，山喜欢和我们兄弟相称，说是这样便于交流，我们都从山那里学到好多东西。
对于出家人，山一向嗤之以鼻，说没有几个像样的，不过他还是比较推崇本市的三个僧人，一个是隆德老尼，一个是她的徒弟能禅，还有一个是住在磨盘山上面的正觉。
对于连山都大力推荐的人物，我和宇都不愿意错过。
更何况当时很多人都在传说隆德和她的徒弟能禅经常下到地狱去度脱那里的众生。
磨盘山万德寺气势宏大，规模壮观，那是师徒二人从身无分文开始，一起托钵化缘募集善款建成的。
据说，某一天晚上，长春的很多居士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有菩萨或者天神之类的告诉他们，第二天会有真正的大德高僧去他们那化缘。
第二天，两位法师就真的去了那里，于是众多居士施舍善款不惜倾囊相赠，所以万德寺建设进展非常顺利。
隆德法师没出家时姓皱，所以圈里的人都喜欢称她为皱师父，在没见到她之前，我们是在圈外面，后来就不知不觉进了圈子。
当时她并不住在万德寺，我和宇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在稀屎砬子上面的同德精舍。
那地方名字虽然不太雅，不过却只是个柔和而缓缓向上的小山丘，那里有不少住户，都是平房，在其中一个不算太大的院落门前，我们看到了同德精舍的牌匾。
有人带我们到了皱师父的房间，来这的都是拜访她老人家，自然不必多费唇舌。
皱师父是个看上去态度和蔼的老太太，虽然年近八旬却健康硬朗，精神矍铄，每日盘膝而不起坐，直到圆寂都是自己洗涤衣物，自己料理起居，她有许多弟子徒孙，却没有侍者。
初次见面，她一个人在房间的炕上端坐，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佛像，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佛像的作用的，原来有很多人来这，见到皱师父就磕头，说是给师父请安，师在面前放一佛像，来人磕头师父就连说是给佛顶礼。
“我为什么要顶礼一个凡僧？”宇的这句话我也表示赞同，所以我们进屋只是对皱师父点头示意。
我和宇分别坐在炕沿两侧，从大小周天到三花聚顶，从一心不乱到诸相非相，我和宇几乎竭尽所能提出各种艰涩的问题来拷问这个一直笑呵呵的老太太。
皱师父精通佛教和道教的功法，这对宇来说这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可以肯定他在第一次见法师时就受益良多。
皱师父对于佛法理论辩才无碍，交谈中也指正了许多以往我的偏颇见解，我感到身心愉悦。
但是当我问起藏传密宗的一些本尊修法时，皱师父坦言未曾有所了解。这丝毫没有影响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相反我倒觉得这比那些不懂装懂，人前扒拉念珠人后四脚朝天的出家人强得多。
临走时，我们踢开地上的拜垫，就地恭恭敬敬的顶礼法师，当她嘴里说着给佛磕头这样的话时，我们坚决说，是给法师顶礼。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和宇或相约或单独来参拜皱师父不知道多少次，从中所能获得的进步自然不必一一细说。
后来我下了市场，又几经其他的各种周折，当我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皱师父圆寂坐馆的消息。
那时候我喜欢去万德寺，买上两瓶饮料和一根香，到师父坐馆的地方，打开饮料，一瓶供上，一瓶自己喝，再上香，自己则抽根烟，跟她说些自己的困惑，尽管她已经无法回答了。
再后来她被认证为中国第二位肉身比丘尼，法体被装了金，供在高高的法座上，我却很少再去万德寺了。
在拜见过皱师父之后，我们当然也很想见见被人称为于师父并且传说神通更厉害能禅法师。
不过她当时是万德寺的负责人，各项琐事缠身，忙的不亦乐乎，我和宇只能和她做个极为短暂的交谈，除了觉得这位当时50多岁看上去胖乎乎的半大老太太和蔼可亲，似乎很有慈悲心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印象。
我们穿过万德寺，顺着磨盘山那比较陡峭的山路上去，在距离最顶端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寺庙，那里所有的日常用品都要靠和尚一点一点的背上去，就连那建寺的砖瓦沙石也都是和尚一点一点背上去的，而那里一共只有5个和尚。
那里也不是很高，我和宇这样的小伙子用40分钟的时间再累的气喘吁吁就可以到了，我们可是什么都没背的。
正觉就是这5个和尚中的头头，一共就5个人，自然也不必顶什么主持不主持的虚名。
正觉只是他在汉地出家时的法号，他后来又曾经赴藏学习参访过数年，有个藏密的法号叫什么什么多杰，太长了我不愿意记。
这位法师具有藏密传承，这正是我学习的机会，而宇不太喜欢密宗，所以很少说话。
交谈中我发现这位正觉法师，我所体会到的境界他都有体会，我理解掌握的法理他都掌握，他有多高以及他背后那道金黄色的光芒有多高，我都无法辨别清楚。
谈了很多东西，他突然伸出一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我：你看到我这手指，就会产生这个手指的念头，那么我问你，你这念头是自生呢，还是他生？
又是个先杀谁都不对的问题，我当时虽然从理论上理解境由心生，心境不二，但是要深刻剖析还不能做到。
他又说：你能给我说说诸法无我吗？这都是我理解得很肤浅的问题，没法很精确的解释。他又问：你可以打坐多久？我回答：散盘一天没问题，单盘大概五六个小时，双盘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一直都是感觉疼就起坐。
他说：那你回去双盘不管怎么疼也不起不动，如果疼得厉害就问问自己是谁在疼，我是双盘15个小时以后才对这个诸法无我升起粗略的体会，佛法需要实践，不是只用来说嘴的。
回家以后，我开始咬牙练习双盘，不过最多也只坚持了不到3个小时。
之后我又去磨盘山，见正觉，跟他说说这个诸法无我的故事，这次我的话确实是比上次多了些。
他问我：你坚持不住的时候，你想清楚是谁在疼了吗。
我说：当然是我自己在疼了。
他说：还好，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