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五日,我——梅林,就要离开生养了二十年的家乡,去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开始新生活……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此前从不相信什么运气之类的事情,认为只要经过拼搏,总会成功。但经过成年后十几年的坎坷曲折奋争之路,使我还不得不相信人确实有命运的存在——比如: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他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万事亨通;有的人历尽坎坷,经过不懈努力,终可达到辉煌的境界;有的人一生曲折。虽奋力拼争,但到生命终决时仍一无所有!
我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农家。
其实,我家以前并不贫穷。解放前,父亲的父亲年轻时,开有一家杂货铺、两间布庄,统辖着整个十里八片的上千户人家的开门七件大事,算是个殷实的人家。所以,在父亲年少时,也读到了高小,这在整个村里已是最高学历。本来父亲还可以继续读下去,但十六岁那年,爷爷在去福建汀洲府押运货物,回来经过武夷山脉时,遭遇土匪,钱财被洗劫一空,而且人也被打伤残,幸得不久由路人救获抬回家中。从那后,家里一切落到父亲身上,根本没了读书的时间,所以只好辍学回家照料生意和家族。但是随着时局的动乱,以及爷爷伤残后的性情大变,而且奶奶也由沾赌变嗜赌、但逢赌必输。家道逐渐衰落。最后变成只剩下四间草房遮风雨,举债过日子的惨景。
爷爷伤残后,终日躺在床上,饮食起居都要人照料。但让我觉得可恶的是爷爷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最难侍候的是他的排泄问题,他想怎么排就怎么排,但乱排泄后他又要骂别人没有侍候,一个房间被他搞得常年有一股怪味,小时候进这个房间需要有特别大的勇气,尚且年幼的我对爷爷只感受到了恐惧。记得六岁那年,时间是七二年的冬天,爷爷终于死去。幼儿还不能理解孝道,对爷爷走没特别的悲伤。按我们家乡的风俗,老人快走的那一段时间,子孙需先跪伏在床前准备送灵,可我始终不肯进那个房间,害得我被父母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也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被父母亲打。
爷爷对父亲呼来喝去、喜怒无常,但是,对于小父亲十来岁的叔叔和大父亲几岁的大姑,爷爷却出奇的和善,特别是小叔叔,只要他开口,哪怕是天上摘星星,爷爷都会叫父亲去办!所以,我家兄弟姐妹七人,几个哥哥姐姐都是文盲,因为爷爷不让父亲送他们进学校,说,男孩子会懂得种田就可以了,读书还能读出收成来?女孩终究是别人家的,让她们读书岂不是白白浪费钱财。而小叔叔,爷爷让他读到师范后当了一名老师,在爷爷临死时,还作为一个遗愿嘱托父亲,需尽全力帮扶小叔叔,包括帮忙供我那几个堂哥堂姐读书。父亲是一个大孝子,对于爷爷的遗嘱,他一丝不苟地执行,容不得家人发表任何意见。直到八零年春,叔叔家的小孩大的已高中毕业、小的也有十来岁时,在奶奶的主持下,才分家另过。因为奶奶是跟叔叔一家人过,所以,分家时父亲只要了一间半草房、一点农具和欠生产队的三千多元债务。尽管此时大哥、二哥已年过三十尚未娶亲、三哥亦二十多岁也正是谈婚之期,但父亲坚持要按爷爷的遗愿、奶奶的意愿去做。后来,因为家贫,大哥娶了个寡妇、二哥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
我有幸进校门,是因为我大哥。大哥六十年代末在部队时,工作上无话可说,唯独不识字这一点,使他无法适应继续留在部队,部队领导不得不忍痛让大哥退伍回家乡种田。所以到在爷爷病重卧床时,大哥跪求在爷爷病床前,要爷爷同意我以后能去上学,甚至以爷爷死后他不披麻戴孝送丧相逼,迫使爷爷答应让我去读书。按我们家乡的风俗,老人死后,长孙不披麻戴孝送丧,死者不能入土安葬。
我八岁上学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因为成绩突出,几乎是跳跃式的升级,用八年时间读完十一年的书。但是,高考发挥失常,以两分之差没能考上大学。想去补习复读以待来年再考,当年却赶上省里下一文件,严禁举办任何形式的高考补习班,补习生不得参加高考,彻底断了我的大学梦,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似乎也正在逐渐消亡。
在家呆了四年,犹如困兽关在笼子里一样。熬到一九八五年,开始冬季征兵时,四处打听得知今年征的是武警兵,也就是和公安部门履行同样职责的警察兵。这支部队刚成立,需要大量兵源,估计我去的话应该有个拼争的机会,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义无反顾的报了名,因为有点近视通过背诵视力表完成了初检、复检、政审,终于应征,明天就要踏上征途,去武警福建省总队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