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月，新的《士兵条例》颁布实施，并试行将冬季征兵、复员（退伍）改为春季，我们这一批退伍兵将要推迟到明年三月退伍了。

新的《士兵条例》还规定全军恢复实行军衔制度，义务兵在服役期间内享受十天的探亲假。

武 警部队的警衔评授比解放军部队稍慢一些，但义务兵的探亲假还是同步实施。

套按新的《士兵条例》，我们八六年的兵已是超期服役，可以多加假十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第一个递交了探家申请，批准后，匆匆踏上探家的历程。

回到家乡，音貌已新。尽管改 革开放的实惠尚未在偏远的家乡明显体现，但农村承包责任制后的好处，却在农村处处展现：口袋里的钱多了后，翻修新房的、谈婚论嫁的多了、读书的也渐渐供养的起了。我家最大的变化是，已三十岁的三哥今年上半年娶了一个小他七岁的漂亮贤妻，高兴的我老爹老娘整天笑嘻嘻的。

看到家乡可喜的变化，联想自己迷离的前途，不禁黯然神伤。强颜欢笑陪家人度过了二十天的假期后，打点行装踏上了归队的行程。

汽车到达福建三明时，才中午十二点半，转火车是要到子夜两点三十，也就是还有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要在这里呆。

市区四处闲逛一番后，于傍晚七点多又溜回火车站广场，想去候车室里眯一会。刚走到广场上，忽然看到第三张石桌旁坐着一个女孩，她上穿一件白色的西装，下配的是黑色的西裤，脚蹬一双平跟保暖皮鞋，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清丽的感觉；一头披肩的秀发合着朦胧的夜色，更添了一种诗情画意，使人有一种六月天喝一口深井水时清爽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想认识她的冲动。

走到她旁边，客气地问：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您请坐！”听到有人问，女孩从低头看的书上抬起头并站了起来，掀了揪滑到额前的一咎头发，莺声细语地回答我。

借着广场上路灯的光亮，这下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女孩，——哇，活脱脱一个影视美女刘晓庆！要不是这里是三明，我还真以为是遇上了刘晓庆呢！她身高约在一米六五左右，比我矮一个头顶。

“谢谢！”落座后，我礼貌地道了谢，但眼神始终不肯从她身上收回。“请问您是出差？还是~”

女孩的一声问语，将我的神志拉了回来，感觉到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个女孩看有点尴尬，忙整了整头上的大沿帽，说:

“不不，是探亲归队”。

“你们公安还有外地的？”女孩疑惑地问。

怪不得女孩会这样问，自己身上的这身橄榄绿色警服在夜色下成了橄榄色，在武 警部队未改衔之前，除了颜色和肩章上的盾牌有区别外，款式是和公安部门的一样，而肩章上的盾牌之区别对于者百姓来说是很难区分的。

“不，我是武 警，是当兵的，不是公安”

我接着简略地向女孩介绍了一些武 警部队和公安部门的着装以及履行职责的区别，女孩也向我聊了一些她的情况和三明市的概况，知道了她叫虞云沨，出生于高知家庭，比我小三岁，正在厦门大学读大四，今晚是受实习单位的派遺去泉州出差。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午夜，虞云沨要坐火车走了，我感觉似有点难舍，毕竟一晚上几个小时的聊谈中，扫去了我心中的部分愁云，树起了我一些生活的信心，觉得人生的美好部分还是占较大比例。但我没表露这一切，毕竟是偶遇，何必张扬呢？生命中有这快乐的一刻已足够。

挥手道别后，再等了两个小时，我也坐上了开往省会福州的火车。回到中队，即投入了紧张的评衔授衔工作中，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一切不愉快和归队途中的偶遇。

大约是归队后的半个月，一封寄自三明的信，唤起了我的记忆，没想到虞云沨这个小女孩竟真的给我写来了信!

捧读她的来信，我有点自行惭愧。因为她的信中说，那晚我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威武，代表着当代军人的朝气蓬勃和人民警察的坚忍不拔的气质。为了不误导她的崇拜，回信中，我坦诚地向她解说了我曾经有过的一切荣耀和错误，包括那晚相遇时我的心态。

七天后，又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中她说，知悉我的一切后，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非但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加高大，因为能勇于剖白自己心态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即使我无再留在部队续奋斗，那也只是部队的损失，她相信我能在今后的人生历程中找到更好的航标!

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俩保持着每星期一轮来、回信的邮程。不觉中，我发现已爱上了虞云沨，但我知道凭自己的自身条件是不配的。不过，我还是在之后的一封信中大胆地向她发出了暗示，没想到却中断了正常的邮程。

怀着复杂的心情迎接即将到来的在部队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一封电报给我带来了惊喜：

我八九年三月八日(农历正月初三)到榕，请接站!

正月初三...一个女孩从三明来福州...不在家中陪父母度过欢乐的节日，远道来部队看望一个萍水相逢的我……这应该是一个什么意思?

“傻瓜，这就是女孩对你求爱暗示的答复”。张副队听说后，一语惊醒梦中人，“梅林你准备好好地接待虞云沨，我安排队部搞一间好的客房”。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火车到站是中午十ニ点，十点我就到了火车站，利用武 警的身份，进到站台上等候。

“鸣......”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准点进站。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火车停稳后，云沨第一个出现在车厢门口，我紧赶几步，上前接下了她。

“谢谢你!这么大老远的来看我”。接过她的行包，我真诚地说。今日再见时是白天，因此，我能更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气质，发觉她妩媚的脸恰到好处地比刘晓庆的脸长那么一公分半，使她看起来更动人。上下穿的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套装東，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外罩了一件白色的鸭绒短祆。

“梅林，傻看什么!”发现我盯着她目不转睛，云沨娇羞地摔摔我的手，带我去你中队吧”。

登上公交车，我让她坐那个唯一的空位，但她不肯，坚持要和我一同站着。随着公交车在城市间穿行时的晃动，我俩不时的贴在一起。突然，一个急剩车，将她挤进了我的怀中，我左手自然地上她的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使她娇得涨红了双脸，悄情地说

“看你，这是公共场合!”

回到中队时，没想到张副队竟组织了我所在的一排全体人员列队在营房门口迎接，并准备了一挂鞭炮燃放，弄得我还真不好意思。

晚餐是张副队宴请。餐后，一班兄弟拥来客房，七嘴八舌要我介绍经验，好不容易将他们哄走，客房才真正静下。

此时，独自面对着云沨我越发拘禁，没了刚才在兄弟们面前的洒脱。

“梅林，你真的活得很洒脱”。云沨首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并没有你印象中的那么好”，说到洒脱，我不由一番感慨，“我活得很累”。从我的家庭背景，到成长、奋斗历程，详细地阐明，并理智地告诉她

“我虽然很爱你，但必须给你提个忠告;你要理智、现实一点，毕竟你和我是处在两个不同的阶层的人，所以这将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爱!”

“不，我很现实“。听完我的这一番话，云测坚定地说，

“目前的现实生活是有阶层之分，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改变。在我决定来部队看望你之前，就已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特别是将来的路怎么走，我考虑了三种方案:

一是明年我毕业后分回三明工作，你退伍后可以先在三明找份事做，待稳定后，再想办法将你的工作转正;

二是你退伍回家乡，我毕业争取分到你家乡去，你可以找份事做，也可以在家中从事你喜爱的文学创作从你写给我的信中，可以看出你有很深的文学功底，继续努力可以有番作为;

三是你退伍后就留在福州，现在改 革开放后可以打工，我毕业后分到福州来，共同创造我们新的生活。

其实，你最大的缺点是过分自卑和性情急躁，只要你克服了这两点，你可以干一番事业的”

她的这一番话，比我这个自誉为阅历丰富的人还深沉，令我折服又感动！

度过了七天快乐的时光，在云沨要回实习单位上班时，综合考虑后，我们决定选择她的第二套方案。因为她是她爸妈唯一的孩子，于心不忍让她跟我飘泊异乡、使她爸妈牵肠挂肚。

送她走后的第四天——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九日，我也退伍离开了奋斗过、有过荣耀、也有遗憾的部队。

回到家乡交接了档案关系，也向父母家人说明了我和云沨的关系、以征得他们的同意与支持后，来到三明市，在三明医药采购供应站找到一个库区守卫的临时工作。云沨七月份毕业后，因她所学的是法律专业，就分在司法系统工作。上班后，单位分给她一套房子，我俩就住在一起过准家庭生活。努力工作了一年后，九零年底，医药站决定在临时工中选招几个正式合同工，其余临时工予以辞退，我落了选，原因是我的学历只有高中，加上档案上那个开除党籍、记大过处分的污点。

回到我俩的准家中，云沨下班还未回来。此时，我感觉特别的空虚，心里很压抑;怎么一个以前的过失犯错就抹杀了今天的一切努力?难道我一个小小的“经过努力工作后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的愿望都无法实现?难道我永远只能是这里的异乡客?

思绪万千中，云沨回来了。看到我没开灯而独坐在一旁，她焦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像生怕稍稍放松她就会从我视线中消失一样紧紧地裹紧她，泪流满面地吻着她。

“你怎么流泪了?”喘过气来后，她疑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低沉地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她听后，赶紧安慰我，“要不然叫我爸出面一下吧?”

但，我还无法从这沉重的打击中回转过来，只是了无生气地摇了摇头。

她一看，有点着急了，不由提高了声调，

“亏你还是军营出来的男子汉，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还流泪!”

不经意间，她揭到了我的伤疤。同居这一年时间里，我们都没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但始终无法使她怀孕，这已成了我俩日常生活中不能触及的敏感话题。今天她不经意间触及，更刺伤了我那因过度的自卑而引起的过分自尊心，一切扭曲的不顺霎那间涌上心来，冲得我昏了头，

“我不是男子汉!”一声怒吼冲口而出。

无可避免的，我俩引发了一场争吵。冲动之下，我俩同时提出了分手。

一夜无话。天明后，我收拾行攘时，云沨扑入我怀中以示悔意，泪流满面地挽留我别计较她无心之话。此时的我，已不受理智的控制了，“不做异乡客”的念头支配我恨心地推开了她，走出房门奔向车站，坐上了回家乡的汽车。

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就这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