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丘陵地带之人,均会眷恋那青青翠翠的小土丘,眷恋那郁郁葱葱的菜畦地,眷恋那层层叠叠的梯田,眷恋那聘聘婷婷的小河……
千万年来,人们在此安身立命,生老病死,繁衍不息;不变的,是这片土地。
中国的老百姓,乃是世界上最为温驯、最为勤劳之人,世世代代所追求的,不过仅是温饱和太平而已。退一步讲,即便不能解决温饱,只要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厮守在一起,便哪怕是茅屋草舍,粗衣粝食,亦会心满意足,感念皇恩浩荡。
可惜的是,纵观历史,真正想做到这一点的君王,居然并不算多!
可悲的是,真正想做而又能做到这一点的君王,居然少得可怜!
——可至少,当今的宪宗仁皇帝,是想努力做到这一点的。
夕阳西下。不是断肠人,亦不在天涯。
贞观师徒大步流星得走在田埂之上,一身道袍被夕阳镀成耀目的淡金色。
田间地头,勤劳的农人们兀自不舍得忙碌着。南面的平畴尽头看起来是处河湾,河湾畔笼着一大片深绿色的树林,林间青瓦隐隐,上空炊烟袅袅。
贞观掌门走在最前头,抬手指道:“前面有个市镇。天色已晚,牲口市场也早散了,看来今天是买不着马啦。咱们先到镇上住一宿,等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去买马,然后一鼓作气赶到朝天堡。”
三人穿过上刻“合流镇”的石门牌坊进了大街,左顾右盼的寻找着客栈。一块 “双河口客栈”的招牌映入眼帘,客栈内人语喧哗,热闹非凡。
寇凌空指道:“师傅,就这家吧!这么热闹,想必很不错。”
贞观点点头,三人便径直进了那客栈。
一名十四五岁,长相清秀的小二哥殷勤的迎上来,口若悬河的问:“三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宿?吃饭的话,包房是没啦,大堂还有两张空桌;住宿的话,天字号的房也没有啦,地字号的还有四间。”
寇凌空微笑道:“咱们饭也吃,店也住。”
小二喜滋滋的道:“好嘞!那就先请用饭吧;用过之后,就带你们去客房。”
这是一家并不算大的客栈,桌椅也颇为陈旧。可因处于两河交汇之畔,地理位置颇佳,故江湖人物便均喜欢在此逗留。
贞观师徒坐上桌,发现这里可近可看江景,远可瞻青山,心下亦頗喜欢。三人早饥肠辘轳,于是叫了一壶酒,六盘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大快朵颐。
大堂内共有八张桌子,除北面一张尚还空着之外,其余均已被坐满。有一桌的食客吵闹得翻了天,但见两条面红耳赤的汉子正相向蹲踞着划拳,此时正杀至刺刀见红之际,口中胡喊着什么“两个卵”、“骑(七)你姐”、“扒(八)你妹”之类的脏话。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厮杀之后,终于分出了胜负,胜者得意洋洋,败者则在鼓噪声中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东面的邻桌坐着四名汉子,桌腿旁靠着兵刃,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不过,这四人倒不怎么吵闹,只是不时干上一杯,偶尔说几句闲话。
忽听一人道:“你们可曾听说:那朝天堡让人给挑啦!”
此言一出,对于贞观师徒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蓝衣壮汉。一名微胖的黑脸汉子接口道:“小弟也隐隐约约的听说了,却不知是真是假。”
同席的另两名汉子也惊讶的望着那蓝衣壮汉,追问:“李兄,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可靠么?”
那姓李的显得甚为得意,慢吞吞的端起酒来喝了一口,逐一看了三名同伴一眼,正色道:“千真万确!今日下午廖三告诉我的,说是这几日码头上乱纷纷的,来往的货船布满了江面。送货的,交不了货,也不知道找谁收货;提货的,找不着自己的货……”
“有几名自称是唐门弟子的家伙跑到码头上来发话,说那朝天堡本就是他们的,从此以后,码头又归他们管啦。目前,他们已攻破了朝天堡,大队人马正在追杀方类聚方堡主,所以码头上的人手不够,暂时还不能组织起正常的业务,需要暂停营业一段时间。有人问还要停业多久,他们说过不了几日,便能除了那方堡主,恢复正常的货运业务。”
那黑脸汉子大睁疑惑的双眼:“那朝天堡兵强马壮,城堡亦很坚固,怎么会让那唐门给挑了啦?”
那姓李的道:“具体情况,廖三他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乃是唐门联合了三江帮,三日之内便攻下了朝天堡……因为交不了货,他们便只好运着货物返回,刚巧被我在码头上碰见,便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同席的一名瘦削青年叹息道:“唉,真是不幸!听说那方堡主倒是一位很不错的人,却不想遭此惨祸,委实令人惋惜!”
另一人道:“人家的恩恩怨怨,关咱们什么事?管那些干嘛呢?来来来,继续喝酒!”
贞观师徒早听得目瞪口呆,握箸之手亦在微微颤抖,过了好一阵子,方始缓过神来。
沈凌霄站起身来,走近那姓李的汉子抱拳问:“敢问这位李大哥,你可知那方堡主如今逃去了哪里?”
那人抬起头,以戒惧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但见来者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道士,一身崭新的青灰色道袍,裁剪得甚为合身。长方脸蛋,挺鼻薄唇,白里透红的肤色,配上挺拔的身形,显得丰神俊朗;嘴唇之上蓄着一副短短的髭须,平添了一股阳刚之气。
当下,他便顿生好感,拱手道:“在下方才所言,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属实的。至于那方堡主的行踪,更是不知。……你还是亲自去恭州府打听罢。”
沈凌霄拱手道:“好的。多谢大哥!不知现在这镇上可还能买得到马麽?”
贞观掌门和寇凌空也均走过来,以焦灼而热切的目光望着他。
李姓汉子轻摇首,道:“天已将黑,牲口市场早散啦,哪还能买到马?……我看你们还是歇息一晚,明日在下亲自带你们去马市,可好?”
贞观掌门急切的道:“我们想马上就走。不知各位大哥可有马卖否?我愿意出高价。”
那瘦削青年插口问:“敢问这位道长高姓大名?与那方堡主又是何种关系?”
贞观道长方才曾听他赞赏方类聚,所以对他很有好感,便也不隐瞒:“贫道乃青城派贞观,那方堡主乃是贫道的师弟。”
那瘦削青年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您就是青城山的贞观掌门,失敬,失敬!在下倒有一匹劣马,贞观掌门若是不弃,便请借去吧!”
其余几桌食客方才也在听那姓李的说新闻,今又听说这位面色红润的黄袍道长便是青城派掌门,一时哗然动容,纷纷站起身来抱拳见礼。
一名四十余岁的黄脸汉子道:“贞观掌门,我也有马!”
一时之间,倒有七八名汉子愿意借马,且都不肯收取银两。
贞观师徒感激不已,当下向他们借了三匹马,急匆匆的纵马出了合流镇,星夜往朝天堡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