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 上 楼 下
一
春节的凝重在人们心目中淡化了许多后的今年春节却不知不觉地又快到人们面前了。李家玺按照厂长的旨意制定年终对职工的表示方案。厂里前几年红火时叫奖励方案,眼下日子艰难,厂长说过年了职工都睁大着眼盼着鱼肉钱,不管怎么说也得表示表示。李家玺躲在家里,屁股没离凳子,绞尽脑汁花了下午两个多小时,总算按厂长的表示意图拟出草案。他套上钢笔,伸手舒展下身子,正要去卫生间,突然“咚咚”地敲门声打挠了他舒畅的心境。他想厂长真是神机妙算,刚撂笔就派人来催了。他在心里说也难怪,现在的厂长不好当,今天已腊月廿四了,厂里再不表示,再不放假,就得炸锅了。其实报上登了,放假是从大年初一 到初七,难道工人们还能三十在厂里开机器不成。
李家玺开门,却是一名不认识的俊小伙端着一钵花。小伙微笑地问:“这是杜市长的家吗?”
李家玺想,这市长还没当几天,就有人拍马屁来了,便用死鱼似的目光,冷冷地说:“上面。”忙“嘣”地关上房门,去卫生间。他正畅快地小便着,又有人敲门。完了,他边拉拉链把鸟门关好,边去开门。他见又是那小伙子。
“对不起!打扰您了。”小伙子喘着气,腼腆地接着说:“杜市长家没人,想把花放到您这里,花是她同学给的,请您等杜市长家来人了给她。行吧。”
“嗯。”李家玺望了下小伙子恳切的目光,就是嗯了下把他让进屋来。小伙子进屋放下花钵,连连说:“谢谢您!”然而很礼貌地走了。
李家玺关上门,走到窗台边俯视,然后在心里说还是个开小车送花的!其实,他对楼上住的高兴琪的一家是很有好感的。他在楼下从没感觉到他们的干扰,好像楼上没有住人似的。他想,这养花就不能避免不干扰了,比如说给花浇水,哪有不滴几点下来的。他仔细瞧瞧这青蓝花的瓷钵和亭亭玉立的青枝绿叶,倒觉得有点高雅的气氛。他把花钵捧到矮柜上,放到电视机旁,觉得很惬意的。他坐下来欣赏了一会,想到过年了也该上街买钵花放在家里,添添喜意。他有点舍不得把花钵挪动。边观赏边听着楼上的动静。他看着看着,想着想着,自己却不知这是什么花,忙起身到房里找书柜上的书当老师。他看到有政 治的,经济的,管理的,还有字典、辞海,就是没有花卉方面的书。他只好把《红楼梦》抽出来,看有没有描写这种花的语言。他想应该买一本花卉方面的书,了解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装饰自己的门面。一会,他听到钥匙开门声和关门声,随后就听到她的质问声,“人呢,人呢!?’’她来到房门口说:“你在房里偷偷摸摸干什么。花是你买的。”
“嗳,我哪有这样的欣赏眼光。这不我正在找书。看这花叫什么名称。”他知道是人称“家庭书 记”的妻子杨洁回来了,继续翻着他的《红楼梦》说。
“喂!你们厂连下锅米都没有了,你还有雅兴研究花草:到时候怕是你沾了花,惹了草,连喝西北风都难保了。”她接着说:“花是哪来的?”她不等他回话;又说:“告诉你吧,这花叫茶花。我们储蓄所的大厅里就有好几钵。”
“嗳,总不能老在愁闷中生活吧。厂子垮了,你们银行总不会垮吧!”他自豪地说。
“到那时候我不把你赶出门才怪!”她做着诡秘的眼神,硬板板地说。
“跟你说真的。这花是人家送给楼上的杜老师的。不对,是杜市长。”他接着说:“明年我们家可要交好运了,那送花的直往我们家送。叫他送上去,他们家又没有人。你说,好运来了是推都推不脱。”
“我刚才见高工回来了,你还不送上去。”她命令似地说。
李家玺端着花钵上到四楼,敲开高兴琪的家门,不等高兴琪开口,忙说:“是一小伙子送给杜”他换了口气,继续说:“市长的。你们不在家…所以…”
高兴琪接过花钵,便说: “把你吃亏了,谢谢!”
高兴琪把茶花放到自己刚买回的铁树旁。家里过去没有养花,他也没有那份闲心。眼下要过年了,再说妻子杜丽娟当了副市长,自然有些头面人物往来,家里太简陋了与市长的身分总有些不映衬。所以,他瞒着妻子花200元买回了这株铁树。仅彩釉陶缸,古色古香的就有了一定的文化档次。他看看这一大一小,颜色各异的花钵花缸,又觉得有些不相配。他责怪送花人太小气了,要能送个跟铁树缸大的就好了。他把它们分开,把大钵挪到挂有石英钟的墙墩下,把小钵放到茶几上,这样一摆放心里满意多了,准能给夫人市长一个惊喜。
他等到新闻联播的时间,看来夫人市长又不回家吃饭。他真担心她一个文静的英语教师能应酬得了那些行政琐事。他喊了儿子晓宁,吃了晚饭。他如同贤妻良母照看儿子,料理家务,然后以电视机为伴。他好容易又等到了11点。她向他承诺过,说工作再忙也不会迟过11点回家,有特殊情况会给他来电话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他的大丈夫的尊严在一点点地增强。他担心她成了女能人,女强人,自己反是窝囊难堪。尤其是夫妻俩人的感情世界里是掺不得杂质的,特别是男主人长期孤单地在家等候女主人的滋味是苦涩的,是难于出口的;心境是郁闷的,是烦躁不安的。那不是谈对象时的相互理解和施舍,而是相互情感尊严的竞赌,看谁的尊严大堤被情感潮水先冲垮。高兴琪听到小车声,知道是她回家了,他决心采取无声抗 议的方式来征服市长夫人。
杜丽娟和司机告别后,踏着轻盈的脚步上楼,开门,见丈夫木头似地注视着电视屏幕,她仰望墙壁上的钟快12点了。她心里有数也不和他搭讪,到房里将公文包放到桌上,站到衣柜前,对着长镜举起双手,习惯地拢拢卷曲的秀发,深深地嘘了口气,有了回到家里舒畅而轻松的悟感,一切烦恼似乎消失殆尽。她去洗手间经过客厅时,问了声:“你洗了。”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也顾不了那许多,用热水瓶的水洗理后,便回到房里展开被子,躺到床上,拿出上 访信件阅览。
高兴琪本想以沉默来回击妻子,然而妻子却不领他这份“情”,一切按照往常进行。他看看那妻子不屑一顾的花卉,恨不得把它们摔个粉碎,恨不得对她发顿火解解忧愤。他没有那样做,只是忍气吞声地不停地按着摇控器,不停地调换频道,这样来调节自己不平衡的心理。电视台上有节目的频道越来越少,时间也转钟。他终于听到妻子说:“怎么还不睡觉。”他照样不理睬她,便关了电视,到儿子房里,钻进了儿子的被窝。
格外的宁静打搅了杜丽娟的情绪。她拖着长长的粉红色的睡衣来到客厅,打开日光灯,仔细观察室内的一切,电视机、矮柜、沙发、茶几、新来的花树,都顺当地各就各位;她又轻步到厨房,打开电灯,见灶上、案上、厨柜上清亮清亮的;锅铲、勺子等挂得依次;酱醋瓶等也摆放条理。她觉得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她上任一两个月来,工作上忙得昏头转向,家里全靠他照料,而且比自己还更满意,一股内疚之情油然升起。她回到客厅,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会,然后想叫他回自己房里睡,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说说工作上的酸甜苦辣;想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博得他的理解和支持。她还是没有叫他,她想让他静一静也好。她站起来,来到铁树旁闻到那青幽,又到茶花旁闻到那芬芳。是馥郁直吸人她的心腑,好不舒畅,整个神经系统都得到少有的松弛。她责怪小周司机不该一旁插话无故接受。她又奇怪,当时那同学要她随便点,小周明明只点了一钵茶花,再说也没有见同学家有铁树。
二
江汉平原的晚秋,偶尔有阵阵凉风伴着小雨浸湿着大地。
“秀子这两天怎么没来补习,你去问问?”杜丽娟对丈夫说。
“是李月秀子。你怎么老叫人家秀子,她会翘嘴巴不高兴的。”高兴琪纠正妻子的话,接着说:“他们家也是的,孩子学习的事都不重视,还要你个家庭 教师操心。要问你自己去问。”
“看你说的啥话。人家不是提了酒慰劳你吧。受人之恩惠有不报之理。跟你说,要是我把秀子,哦!李月秀子。唉,这好好的中国人,怎么取个日本姑娘的名字。”杜丽娟豁达地说。
“你才不懂呢。日本名字叫起来多新鲜,多时髦,多档次。”高兴琪拦话说。
“我是想眼下都在下岗,说不定哪天你们厂也关门,看你这知识分子高工去怎么用武之地。我如果把秀子,我还是叫秀子习惯,至少可节约两个字的说话时间。我把她带出来了,英语成绩搞上去了,就可利用晚上两个小时的时间,办家教班。反正我又不打麻 将干什么的。”
“你可去约舞伴,跳跳舞,高尚娱乐!”高兴琪说着,便笑了。
“我和你一样,都跳不起劲。我只想钻研我的英语专业。”
“嗯,你和别的男人跳,那感觉,那滋味,那生活就不一般。”高兴琪哈哈地笑起来。
“你知道吧,我是你老婆,你轻视奚落我不等于是在轻视奚落你自己。”杜丽娟止住笑接着说:“别逗了,让人听了多不好。说正经的,你到秀子家问问,算是我请你还不成。”她说着顺势开门,把丈夫向外推去。
高兴琪一次一次地沉重地下到三楼,谨慎地敲开李家玺的房门,说:“李科长,这几天李月秀子怎么没有上我们家补习?”
“这……”李家玺吱晤着说:“他们学校这几天晚自习拖迟了,我怕李月秀子不休息好反会影响白天的上课。”
“也是这道理。”高兴琪接着说:“是不是杜老师的补习方法不适当,她是教高中英语的,李月秀子才上初二吧!”
“高工,看你想到哪去了。”李家玺走了下神,很神秘地说:“听说杜老师要当市长了。我们市就缺一个女市长,市里正在组织考核。”
“是听谁说的,李科长。这种政 治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罗。要是在那个年代,不让人蹲监狱才怪。再说我们一个普通家庭,又没什么背景,她一个校长都当不上,还什么市长,简直是笑话我高某。”高兴琪带着情绪说。
“据说是真的。谁敢和你高工开这种玩笑。”是杨沽听人说的。她在储蓄所接触的人多,信息也灵,这还有假。”他接着更认真地说:“据说在下月的人代会上就要通过选举。所以,我们怕耽误了杜老师的大事,才叫李月秀子到她英语老师家里补习去了。”
高兴琪只好告别李家,既兴奋又疑惑地回到家里。他示意妻子坐下,静静地端详看她,好像眼前不是自己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妻子,而是一位生疏而漂亮的倍受尊敬的女市长。他激动地说:“咳!你要当市长了,这么大的好事不早告诉,也让我高兴高兴!”
“是楼下的说的。”高兴琪见妻子说中便点了下头。杜丽娟接着说:“是听说组织部到学校考核过。校长怕我闹情绪!因为学校为这事议论纷纷。校长告诉我,是市里要选一名女副市长。这女副市长必须是知识分子,非党干部,还有海外关系,当然又是女的。说我正符合这些条条框框,所以市里把我也列为人选。”
“这么说,不只你一人符合哕。”高兴琪既高兴又担心地问。
“正因为如此,我也不喜,也不忧。照常教我的EIIglish,校长特别叮嘱了,希望组织上的考核,不会引起你的情绪波动。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轻浮的女性,你不会影响自己的教学,不会误人子弟的。”
“你当市长自然是高兴的事,不过我也担心我们这个家能否和大多数家庭样永远是幸福美满的。”他双手热烘烘地捧着她的两片滋润的脸颊说。
“都老夫老妻了,别说得肉麻的。”她接着说:“你别担心,不弄成了神经官 能症。我明天向市委组织部写份个人要求,不当市长,不参加考核。如果到时候人代会选不上就更丢脸 了。”
“千万别写什么个人要求,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当上副市长,而且当一名人民的好女副市长。家里的事我一人承担,我是真正的家庭一把手。再说你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人生能有这样好的机会就应该积极争取。”高兴琪接着亲 吻了她滚烫的脸颊,又说:“你才三十多,我也没超过四十,要在有限的生命时刻拼搏拼搏。”
“你真的支持我,我就珍惜这个机会。你也相信你的老婆,不是那种见好爱好的人。在大学里,我偏偏选中你这白马王子,这是我们的情缘。后来不管什么风浪都没有拆散我们。”
两人尽情聊着,同时发出一个愿望:睡觉去。这是比他俩新婚洞房花烛还幸福的甜美之夜!
这几天是市人代会召开期间。市委组织部长在一旁提醒杜丽娟:“小杜,市里已给各代表团打过招呼,你还得到各代表团走走。看望一下代表,密切一下感情。这次根据省里意见安排了一名差额。你的选择成败,不仅关系着你个人的前途,更关系着市里和组织上的权威。绝对马虎不得。”杜丽娟只好微笑着答:“嗯”。
杜丽娟回到家里,高兴琪也唠唠叨叨地嘱咐她:“听说现在的选举也搞出了中国 特色。这次市里安排正副市长候选人十人,只选九人,要落选一人。候选人们便蠢蠢欲动,都到代表团送点香烟、糖果、水果什么的。讨好代表,增强临战印象。”他接着滔滔不绝地说:“你应该活动活动。你要落选,这可丢了我们一家人的脸了!叫我,特别是叫儿子怎么见人。要不,你不便出面,我出面找人帮你活动。过去看来这是丑事,现在可那么开化了?外国总统竞选不是采取各种手段拉选票吗!”他见她不搭讪,更焦急地说: “你怎么像元事的。你总得说说心里的想法。我不相信你就那么心安理得。你从早晨出门,晚上八九点才进门,有话也不当我说说。你知道吧,话老闷到肚里会腐烂发臭的,会伤身体的。你的心理学比我学得好,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杜丽娟被丈夫缠得没法,而又理解丈夫的心情,便婉转地说:“顺其自然的好。你别为我太操心了,倒是要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
高兴琪不能从妻子嘴里得到人代会的任何信息,只好每天早晨8点,中午12点和晚上8点,10点,丢开一切事情,坐到电视机前注视着市有线台关于市人代会的新闻报道。然而,他就是没看到妻子的电视形象,怎能不让他心焦。他把希望寄托到第四天,即人代会闭幕的晚上的新闻报道里。他让儿子吃饭去晚自习。自己决心要看了新闻再吃饭。7时整,市有线台准时转播了中央1台的新闻联播。他盯着电视屏幕,而脑中没有留下一丝新闻印记,接着的广告也好,焦点访谈也好,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8时一刻,市台就准时播放了《荆沙新闻》。秀丽的女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市十届人代会胜利闭幕。立刻屏幕上映出特写镜头,会场及主 席台的全景画面。接下来是主 席台上端红底白字的宋体的会标——荆沙市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再接下来是主 席台背面的10面红旗分两边竖立,中间是神圣的国徽。摄像镜头拉近,将国徽布满屏幕。闭幕消息播后,就是市人大常 委会的任命名单。名单从新当选的市长过幕起,向上映出,并配有播音员清脆的宣读任命名单。高兴琪眼光真快,一下就看到排在最后的妻子杜丽娟的名字。那种高兴而激动的劲头使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当播音员读到杜丽娟的名字,他忙以掌声祝贺。他如愿以偿了,便失掉电视机,到厨房晚餐。
高兴琪望着桌上已凉的佳肴,有卤排骨,焖黄古鱼等,便到厨柜里找出李月秀子孝敬杜老师的“陈澜香”瓶酒。人逢喜事酒助兴。平时不喝酒的他,查看了酒度38。,便放心地打开精美的包装盒。忽然有人敲门,他赶紧放下瓶酒,想必是副市长夫人回家了,更是喜上了眉梢。他开门迎接,而是楼下住的李家玺——厂部人事科李科长。李科长笑盈盈地道喜:“祝贺!祝贺!高工,杜老师当副市长了。”
高兴琪把李家玺迎进屋来,请他伴他喝酒。高兴琪拧开外盖,内盖中有一元现金,还有一张小纸祝辞。他看后自个笑了,又递给李家玺看。
“出门老婆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路边野花不要采,回家团圆多欢快!”李家玺念完后,说:“妙哉,妙哉!”
“这顺口溜能博得你大笔杆子的称赞,真不容易啊!”高兴琪说着,便给李家玺斟酒,自己也满满斟了杯。
“你别笑话我了。”李家玺便毫不客气地端起杯子,说:“我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祝贺杜老师被选上副市长,祝贺你们家出了大官。干!”
“干就干!”高兴琪说:“这酒本来就是你的,就在我借花献佛。也祝贺我们楼上楼下出了副市长,也是我们大家的喜事。”高兴琪干了杯,品着余味说:“地产陈澜香还真名不虚传,香味悠长,口感细腻,还低而不淡,38度流进肚里的醉态都出来了。”
两人吃着,喝着,侃着,不知不觉快10点了。李家玺见高工连续几次看表,便自己也看了看,起身说:“不早了,我该回去。多谢你!”高兴琪送走李家玺,便一屁股落到了沙发上。心想她怎么还不回家,本想与她共享欣喜的,事与愿违,不觉心中升起不快之感。他就靠着沙发,呼噜地进入梦境。
三
市人大代表共485名,杜丽娟以390票当选为副市长。市长办公会议分工杜丽娟主管文教卫工作。她有了专门的办公室,在市政府办公四楼,有2000型桑塔纳汽车,和一名女秘书。她开始了人生的全新概念。她从了解情况人手,深入基层调查研究,现场解决教师工资,文化市场净化,医改等方面的棘手问题。她接到南柘镇一民办教师的来信。反映该镇在今秋接受省扫盲检查验收时弄虚作假。将在校学生安排到被检查村组作扫对象接受面试。她决定实地去查一查。她没有给该镇领导打招呼,直接找到那民办教师,并走访部分村民核实情况。村民们反映,省里检查组来的那天,他们被通知到邻村开秋播生产动员会。后来他们知道了是镇里有意安排的。因为村里从未办扫盲班,教他们识字学文化。让这些不识学的村民回避检查。
杜丽娟了解情况后,埋怨基层干部怎么能这样做工作。她决定找镇领导,要他们补上扫盲这一课。镇机关坐落在新建的宽阔的水泥大街旁,是去年才从老街上搬过来的。老街镇机关改建市场卖了80多万,从镇财政挤出100万,又以各种名义集资100多万,总算千方百计完成了迁都大业。现在的镇机关气派多了,现代多了。白瓷砖的墙体,高大雄威的两个门垛分别有镇政府和镇委会两块招牌。进门水泥路两边是花带。路尽头耸立着坐南朝北的四层的办公楼,紧邻是镇大礼堂,可容纳1200人开大会,侧面是两层高的行政办公楼,和明亮的食堂,后围墙边是一排玉兰树。
杜丽娟是第一次到镇机关,政府办公室一小青年接待了他们,并随后找来了分管文卫的副镇长。副镇长没有叫人打开漂亮的会议室,而是带她到文教办公室。杜丽娟说明了下乡调查的情况,然后很严肃地指出。“必须补上扫盲工作这一棵。”副镇长听着听着,却放下笔记本出去了,老半天才引来了镇委书 记。书 记笑哈哈地和杜丽娟握过手,然后说:“不知杜副市长今天来指导工作,我们应安排有关领导陪同才是,真是罪过。这样吧,时间不早了,吃了饭我们再把镇里的工作汇报。”
饭后书 记摆出要送客的架势,杜丽娟却坚持说:“有些情况和你们交换一下。”
在80多平方米的会议室里,有吊顶、吊灯、椭圆围桌,高背椅,喷塑墙壁和素雅的地板砖。杜丽娟及随行人员与书 记、副镇长对坐着。杜丽娟讲究核实的情况,严肃认真地,像老师对学生似地说:“建议你们补上这课。”
“我的杜副市长,你不知道呀。当时不采取特殊措施,不仅镇里过不了关,也会给市里抹黑。当时是根据市委周书 记的意见,加强领导,精心组织,确保检查验收合格。”书 记不等杜丽娟插话,接着讲了一个笑话故事。他说这是真人真事。在杨林村二组,有邻居两个婆子,一个问另一个婆子的孙子孙女在外打工一个月挣多少钱。被问的婆子说孙子500多,孙女2000多,那婆子又问,那你孙女一月这么多钱是做么事。这个婆子说是卖银(淫)。那婆子又反问,卖银能挣那么多钱,那卖金挣的钱不还多些。她又接着恳求说,等你孙女回来了,也把我孙女带去,趁早多赚钱回来。现在的书也读不起了。书 记讲着这故事,不仅没有半点耻辱感,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杜丽娟显了下要笑的脸,终于笑不上来。她觉得书 记这人怎么是这样的境界,作为一个地方父母官,不仅不抱愧,还作为笑柄。这做人的规则哪去了;做官的责任哪去了。她想自己比书 记年龄小。如果对他们说重了,他们吃不消,捅出几句难听的话,那吃不了还得兜着走。她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刷地红了。幸亏有耀眼的灯光照着遮掩。
书 记接着说:“这文盲和失学是现实的实际,不承认不行,不承认不是实事求是。”
杜丽娟从乡下回市已是晚上9点多了。她清晨出门,夜里回家,真像书上说的披星戴月。高兴琪长时间一人在家,以电视为伴,渐渐地产生了情感饥饿,由情感饥饿而产生对妻子的忌恨。他多想像从前一样,下班回家和妻子共同做饭,共桌品味双双劳作的果实。他感觉太孤僻了。然而,杜丽娟悻悻地回到家中,心中不悦又不能当丈夫吐吐。她知道就是说了也等于白说。
“又是这么晚才回来!”高兴琪接着说:“今天是双休让你占用了一天,明天应该属我了。我们明天好好睡个早床,一起做饭吃饭闲聊!”高兴琪见妻子不答话,只管换拖鞋,脱上衣外套,又到衣柜前照镜子。他硬是忍着性子,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看镜中的她说:“是人给你说话,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是在想今天下乡的事。”一她把脸转向他,温情地说。
“那明天你就属于我一天哕。”高兴琪又说:“你呀!应该学得超脱一点,不注意休息的人就不会很好地工作。到了家里就要抛开工作中的一切烦恼,做一个真正属于自我的人。”
“你这大话谁都会说,要事情落到你头上就不那么简单了。”她接着说:“对不起,明天又没时间陪你,要参加市长办公会议。”
高兴琪听杜丽娟这么一说,心里凉了半截,匆忙地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并带着气愤,大声说:“就知道工作!工作!你何必还要回这个家!跟你的工作去过日子!”他见杜丽娟仍不理他,更火了:“我要老婆做什么!还不如单身汉自在,无挂无忧! 真是看着咸鱼吃淡饭,活受罪!要不,你说清楚,也放我一条活路。”
杜丽娟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个条子递给他。他没有接,而是等她转过身后,便从茶几上再拿起纸条瞧来:“喂!请不要大声嚷,邻里们要休息!火气大了会伤身体的。”
高兴琪起想把纸条撕个粉碎。但想到毕竟她是副市长,让人知道俩人争吵,影响还是不好的。他学着妻子,在纸条反面写道:你是副市长,我注意你的影响。但你要讲清楚,你是不是我老婆,应不应该给我点夫妻感情?
杜丽娟接过字条,望了下丈夫,再看看字条,又提笔写道:请你原谅,我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也请你理解我,我是一个不会把爱字挂在嘴上说的女人。我现在工作也难,希望在你的支持下,我能为人民多做些有益的事。
他俩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用纸条交换着,她多想他主动来亲抚自己。
你的人生价值有人民承认。我的人生价值谁来标签。我只希望你把心放点到我身上,否则我会得夫妻情爱饥饿症的。这种滋味你是永远理会不到的。高兴琪写道。
我是女人,更需要得到丈夫你的抚爱。希望我工作中的烦恼能得到你体贴激 情的洗刷。我想到我们结婚前,你事事处处怕伤害我,我们彼此依依不舍地相思着。那时我们是多么幸福。我左思右想,难道是我当了副市长的缘故,如果我现在因工作,得不到我心上人的理解,我真想痛哭一场。杜丽娟写着,眼圈禁不住地湿润了。
好吧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做一个贤夫良父。我从今天起和儿子一起睡了!高兴琪长长地“嘘”了口气,到儿子房间关上门睡觉去。
杜丽娟半晌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圈。此时的她多想丈夫用热烘的双手抚摸自己颤抖的身子,拥抱自己软绵的身体,可是她觉得得不到,她太失望了。她也去躺到床上,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总有一天丈夫会理解自己的。
四
杜丽娟经过一个多月的摸索,对行政领导工作有了谱儿。然而,面对省里的领导,要汇报全市的教育工作倒有点心悸。尽管来的只是省教委主任,可省政府办公厅通知是代表省政府。在市宾馆贵宾楼的二楼小会议室里,她展开办公室为她准备的汇报稿子,一下整个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她读完开头的客套话,正要汇报第一个问题,但觉得语句很别扭拗口,便抬头微笑了下,同时打开笔记本。这是她昨晚像给学生备课时认真准备的提纲,把她对全市教育工作的看法进行了系统,并提出了个人的设想及长远规划。她在省领导的不断问话下,用她特有的清脆得看得见摸着的顺畅的语音,在一个半小时内汇报完毕。她自己很满意,因 为她发现在场的人都围绕着她汇报的思路在深人展开。最后,省领导果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汇报会后,杜丽娟不能离去回家,要陪领导们进晚餐,市里的书 记和市长都来参加了。经办人按惯例在征求她的意见后,每席按400元标准定,比最低标准高出100元。书 记叫拿来本市生产的名酒陈澜香。开始上小碟菜,服务 小姐要斟酒时,市教委的一名副主任主动接过瓶子,从省教委主任斟起。他是桌上最大的官,据说马上升副省长。小姐端上席的第一钵是水煮鳗鱼,接着就是红烧甲鱼,还有炖鸡,鸭子火锅什么的。还配了西红柿炒鸡蛋,爆炒黄瓜,油淋茄子等反季蔬菜。市里该敬省里酒的分别敬后,热闹的气氛一下静下来。一直不怎么活跃的市长发话了。他单点鸳鸯谱地说:“刘主任,杜市长的杯里怎么没酒?”
“杜市长说过她不能喝酒,任何场合不准给她斟酒,这是她给我们立的一条规矩!”市教委的副主任有点支唔地解释说。
“嗳!这是什么规矩,这叫不成文的规矩么。今天是任何场合吗,这是特殊场合么。你们搞教育的怎么没有研究这任何和特殊的含义呢!现在时代变了,女人比男人能喝,你们说对吧,哈哈!”有附和“对”后,书 记接着指示教委副主任:“你给杜市长斟,她要敬省领导的酒的。”很会说话的书 记一番劝酒辞把杜丽娟给将住了。
杜丽娟见教委副主任左右为难,也很干脆地说:“好,刘主任,就破一次例吧!”、她站起来敬了省教委主任一杯,觉得酒味可以,不像从前在家丈夫曾经要她呷的一口白酒,火辣辣的。
省教委主任愉快地喝下杜丽娟敬的酒,眼神笑得发亮地说:“丽娟吃菜,真难为你了。”
“应该的。”杜丽娟接着又给省里来的其他几位敬了酒。她喝了几口鸡汤,发现书 记、市长似乎在注视着自己,想想这酒也不会马上发作当场出洋相,只好叫刘主任给她再斟一杯,她一起敬了书 记、市长。
她见书 记市长接受了她的敬酒,并没有显示高兴。她哪里知道,书 记市长是责怪她当着省领导没有单独一人敬一杯。接下来是省领导的回敬的感谢酒,最后又是书 记市长的回敬酒。虽然杯子小巧,装不到三钱,而杜丽娟是第一次喝酒,又一下喝了上十杯,少说也不下于三两。她脸上泛起红晕,那白里透红,更显出了她美丽动人的光彩。这餐饭吃了1个多小时,在余兴未散中散席。杜丽娟告辞省领导,由司机小周送她回家。
小车从五颜六色的街灯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中缓行。杜丽娟望着车窗外的街市;觉得肚里燥动燥动的,喉咙热鼓鼓的,险些打出酒嗝来。她想到了家,一切就好说了,就不怕丢人显眼,失态失 身份了。小车呼地驶进了机械厂的宿舍区,机灵的司机赶忙下车,替杜市长拉开车门。
“到了,蛮快呵!”杜丽娟清醒地说。
“到您家了。杜市长您慢点。”司机见杜丽娟出车不如往日自如,忙持着手说:“我扶您上楼。”
“不要,不要,你早点回去。”她接着说:“你同着我也拖得很累,早点回去休皇吧!”
司机小周不放心,还是跟着到了楼道口。杜丽娟马上很严厉地说:“你去,你去!我已经到家了。”
小车刺地开走了。杜丽娟定了定神,终于辨认出她熟悉的朦胧的三单元的“3”字,暗淡灯光下的楼道口,及墙壁和铁扶栏。她抬步上楼梯,腿有点不听指挥,一脚踏下去还触觉。她忙伸左手扶住铁栏杆。然后,她又命令自己,抬着难听使唤的脚步,一步一跌向楼上迈去。
正在检查辅导女儿数学作业的李家玺听到异样的脚步声,便开门出屋出瞧瞧。他一眼就看清是杜市长正艰难地上楼,忙过去搀扶她。他立刻闻到一股酒香和一股未感觉到妻子杨洁身上有过的女人味。他不敢有非分之念,只觉得一阵欣慰。
“是李科长。你也才回来呀。”杜丽娟仍控制着自己的酒醉说:“你知道的,我从不喝酒,他们硬叫我喝。幸好没有喝多,要再多喝一点,就真的醉得不认识人了。”她说着,依附着他粗壮的胳膊,轻松地向楼上迈去。
他们上到四楼。他替她敲门没人打开,摇窗是黑的;他又替她打开公文包,找出钥匙,打开家门。她进屋后顺手打开电灯,顺势坐到沙发上,然后说: “谢谢你,我没事的。”李家玺望着她闪烁的目光,退出屋来,又替她关上门,不放心地下楼来。
杜丽娟躺在沙发上,身不由己。她渴望丈夫能冲杯白糖茶喝;能递个湿浴的毛巾替她擦擦火辣的脸;能扶她抱她上床;替她脱 衣,甚至……她终于体会到丈夫一人在家的寂寞和痛苦。她想,他也许出去散步爽心了。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大脑觉得隐隐的阵痛,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高兴琪看过7点的新闻联播,选了所有的频道,不管是现代剧还是历史剧,不管是快乐100回还是星星播台;不管是NBA球赛现场直播还是科技博览,所有的电视蕃目对于期盼妻子陪伴的他都失去了吸引力。他想尝试外面的夜生活,调节烦闷的心理。他到了小天鹅歌舞厅,去了华美苑娱乐城,还进了恋君酒吧的大门……他回避了,他不想参与到这些夜生活中去,他觉得这里面总与肮脏联系着。他最后选择了去逛逛青石板的老街。他在老街上看到了青砖旧瓦房,闲聊的老人和逗趣的孩童,便觉得特新鲜。他走着看着还是回到厂区回到家。他仰望家里的窗子有亮,想必是市长妻子回家了,便深深地嘘了口气。当他开门进屋,见她死一般地躺在沙发上,便伸手捏着她秀丽的鼻子,不让其出气。她只是“嗯”了下。立刻浓郁的酒味沁人他的心腑,想必是陪什么男人喝酒了,而在家里要她陪自己喝酒,她却从未顺 从过。他越想越气不平,恨不得用拳头痛揍自己一顿;他只好毫不犹豫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砰”地一下摔到地板砖上,碎片满地。
杜丽娟被碎声振醒,圆睁着血丝的眼睛,大声说:“你疯了!”
“我疯了!你照镜子瞧瞧,你还像人吧!”高兴琪接着大声吼道:“难道陪人喝酒已是工作。你别以工作为名,寻 欢作乐。我真是憨巴,我不知道去抱小 妞,可我不是那号人。你当了副市长就变了,变得没有人情,冷漠狠心。看到你这样我就心灰意冷。我也是憨巴,为什么老把人家惦在心上。我憨巴……”高兴琪发怒了,用拳头狠揍自己的胸脯来发泄心中的怨恨。
“兴琪。别这样,让人知道了多不好。”杜丽娟小声地劝慰他说。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被他怒目圆睁,直冒火花,脸面胀红,嘴唇发紫的凶像而愣住,弄得醉意散尽。
她明白,此时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给他添薪助燃,甚至会闹出更难堪的境况,她目不斜视地凝视着电视屏幕,她沉默寡言,任他发泄。她叮嘱自己冷静是最好的办法。
这时,他们的儿子晓宁晚自习回家,他这场熊熊燃烧的家庭战火一下自然熄灭,在晓宁的眼里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高兴琪尽情地威风一阵后,心里好受多了,平静多了,便钻到儿子的床上回顾自己刚才所表演的一幕幕不该发生的闹剧。
李家玺搀扶杜丽娟上楼后回到家里,妻子杨洁冲着他质问:“你跑到哪去了,门敞开着,把李月秀子一人丢在家里!你呀,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看这日子怎么过!”
“你还问我。你先问问自己吧。每天晚上出去,你管过李月秀子,你看过她的作业。”李家玺愤懑地说。
“李月秀子的学习是你做爸爸的责任。我到什么地方去,去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一个月发不得三百块钱,连你自己都养不活,还想限制我呢!你整天就呆在家看书瞎折腾,还想当什么作家。告诉你吧,我在家里就看不惯你假文人的样子。我找舞厅里高尚娱乐,过现代生活。我又不要你养活,我一个月七百多,还不算奖金。”杨洁伶牙俐齿,一下把丈夫说得哑口无言,忙缓和了口气,亲亲热热地说:“说真的,你刚才是不是上楼去了,有么事?”
“是的。杜市长可能是陪客喝多了酒,难得上楼,我扶她上去的。”李家玺说。
“她老公呢,你瞎参和着做什么。”她接着神秘地说: “你
不知道吧,外边有人问我,说杜市长在外是体面的副市长,在家是窝囊的老婆,常被老公打骂。”
“瞎胡说。”李家玺忙拦住妻子的话,严肃认真地说:“这是对人家杜市长的诬蔑。我们在楼下,几时听到人家吵架了的。他们都是有知识,有修养的人,像你泼妇一样,称王称霸的。”
突然,他们听到楼上“咚”地一声振响。杨洁忙打着手势说:“你听,楼上是什么响声,像地震样。只怕是爆发了海湾战争。”她接着说:“真巧!正在说他们的事,马上就发生了。难怪外面有传言呢!你听、你听,高工的声音大着呢,一定是战争爆发了。怎么没听到杜市长的声音呢。唉,一个女人家当什么市长,整天在外面出尽风头的,有什么好。”
“杨洁,讲话可得有点分寸。人家杜市长可搞的正事。你呢,整天疯疯癫癫的,尽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搂啊抱啊,跳啊唱啊。那才没什么意思!”李家玺接着说:“这个高工也是的,妻子当市长忙工作,有什么心理不平的。我去劝劝他。”
“你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他高工打的是他老婆,又不是你老婆。人家当市长,你又有什么暖热的。你呀,真是个官迷。我看你们厂已支撑不了两天了。还是找找生活门路吧!你看人家屋里装饰得像皇宫一样,还有空调。我跟着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她边说边用力拦住李家玺。
五
新年伊始,机械厂通过民 主选举了新的厂长。厂长面对沉重的资金、人员包袱,决定成员分流,拓新增效,只留部分精兵强将开拓新的产品市场,并改名组建为汽配有限责任公司。李家玺所在的人事科被撤并。他一下轮落为下岗工人。杨洁更是肆无忌惮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并公开约男舞伴回家,或有时连续几天不回家。家庭和工作生活上的各种矛盾交织在李家玺的脑中,他无心情看书,也无心情构思写什么小说。他想到外面去透透新鲜空气。他刚开门,与正上楼的高兴琪堵了个面。半月来,高兴琪上下班走过李家玺的家门,从未见到李家玺和他家里人。因而见了李家玺觉得有些欣喜,忙笑着打招呼:“李科长,出去呢!”
“嗯。高工。”李家玺愁苦着脸,不愿见人地答应着。
“唉,现在时兴下岗,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咱们身上。你也不要太自悲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楼上楼下住着,紧壁当亲坊。”他接着说:“她整天不在家,咱俩到我家去喝几口,一起 解解愁。”
“不行!不行!”李家玺坚定地推脱说。
“什么不行。”高兴琪拉着他说:“走,走!”,
李家玺被高兴琪认真而强行地推拉到高家。他让他坐看电视,自己到厨房里忙开了。李家玺无心看电视,他来到厨房对忙碌中的高兴琪说:“高工,我既然答应来了,你就得依我的,不弄多了菜,简单些,喝个尽兴。”
“好。我听你的,这现存的干鱼腊肉,再把柴笋、蓠蒿热热就行了。这还不简单。’’高兴琪边忙边问: “你女儿还没放学? 等会叫她也来,杨洁下班了也叫她来,咱们热闹热闹!”
“她们母女俩到她娘家去了,用不着我 操心了。”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难怪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哕!”高兴琪摆上碗筷酒杯,又拿出另一瓶陈澜香,说:“李科长,这酒还是喝的你的呢。”
俩人一杯碰一杯地干上了。高兴琪说:“下面的酒就慢点喝。我们边喝边聊。嗯,问你正经的,小说写得像么样了!” .
“老哥子别笑话我。那是写得好玩的,能当饭吃?现在市场经济,笔杆子不值钱了。下岗一百六的生活费,连杨洁也瞧不起咱们了。”李家玺伤感地说。
“来喝。,,高兴琪舞起酒杯,说: “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
“来,高工,斟满,我回敬你一杯!”李家玺拿过酒瓶说。
“好。我们今天喝个痛快!”
俩人又干了一杯,酒已喝到了6成。李家玺真诚地说: “高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不碍事的!”
“有人议论你对杜市长狠了点。不是我做小的说你的。你这样做,叫杜市长怎么到市面工作,怎么去说人。杜市长也很不简单,你不支持她,谁支持她。现在社会上的传言可厉害,,它能淹死人的。我今天是喝了你的酒来劝你。可不是别的什么意思。”李家玺见高兴琪收起了笑容,沉下了脸,忙说:“喝酒,不说这些了。”
一会有人开门进来,李家玺忙站起来,尴尬地说:“杜市长回来了!”
杜丽娟扫视了桌面,忙笑着说:“李科长坐,你是难得和兴琪一起喝酒的。你们继续喝。”
“你吃了吗?”高兴琪问。
“没有。我叫馆子里端两个菜来。没有菜怎么下酒。”杜丽娟拨通厂门前的小吃馆子电话,要了个羊肉和一盘粉蒸排骨。
菜很快送到了。杜丽娟拿了碗筷坐下来,笑格格地请他们吃菜喝酒。家庭里有了女人,就像空气里射进了阳光,暖融融的。他俩都兴奋极了,脸上呈现薄薄的一层浅红。目光里增添了一份炽热的火光。看到他们高兴:杜丽娟比喝早茶还舒畅。她想只要得到丈夫的理解和欢心就满足了。
“你陪我们喝两杯!”高兴琪对杜丽娟命令似地说。他好像妻子属他的私有财产,任他摆布才对,好像家庭私有制了,情感私有制了。
“我不能喝。”杜丽娟很干脆地说。
“高工,不要强人所难。我陪你喝就是了。”李家玺怕引起他俩的争吵,忙插话说。
晚餐,在夜窗缓缓降临的同时结束。李家玺告谢了高家,轻飘飘地回到家里,一头歪到沙发上,无忧无虑,犹如进入仙境。一缕轻风吹得他凉飕飕的。他见杜丽娟从葱翠的树林里向他走过来。他问: “您今天不忙?”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情地朝他笑着。近了,他鼓起勇气,大胆地亲 吻她冰冻的脸面。她没有躲避和拒绝。他竟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感觉到她两个酥大的热鼓鼓的乳房贴到了他的胸口。他一阵美滋滋的感觉。他又发现,和她在自己的床上逗戏,作爱,比和杨洁在一起快活多了。他又发现,自己全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他使劲地睁开双眼的时候,原来自己是躺在沙发上,客厅内黑黢黢的,屋内外一片宁静。他打开 电灯,看到石英钟指针已转过了2点。他还在回昧刚才的美梦,反复叩问自己,难道对她有了……。他静静听着楼上没有一点响动,也许杜市长和高工一定是相依着正在梦乡。他再静静地听,楼上似乎传下杜市长和高工热烈的吱吱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家玺、家玺,你怎么瞎胡猜想,你还是人吗;你李家玺算什么人物,她心中能有你的位子;多滑稽可笑的你呀! 、
一股羞涩和愁苦的冷流涌遍他的全身,他毛骨悚然,整个身子软绵绵地无力。他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勇气。此时,乙醇已在他的血液中散去,兴奋战胜了麻 醉的睡意。他仰望房顶,叮嘱自己不要尽想楼上的事,可大脑终于不听使唤,终于没有听到楼上的任何故事。然而,当杜丽娟早早起床,脚步踏破淡白色的晨际时,李家玺也无法听到那轻哐的脚步声了。当李家玺微微撑起惺忪的眼皮时,太阳光也把屋内映得十分耀眼,楼上又是一片沉静。
这时,杨洁懵懵懂地闯进屋来,好像没有李家玺的存在似的。只见鞋架上没有鞋子,鞋子像根深蒂固似地在地上乱放着,桌上的烟缸堆满烟蒂杂纸;存在茶叶的一次性茶杯星罗棋布在茶几上,洗手问的毛巾也揉在一起,床上的被子掀翻着,进了整个屋子就像进了废品收购站。杨洁无视这一切,像住进旅店一样懒得收理。她到衣柜里胡乱翻一阵,找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开热水器冲了个大澡。
李家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也奈她无何,便以无视来抗 议。杨洁根本不理会他的无声愤慨,洗了澡,就到梳妆台前修饰打扮,简直是大女子主义。
“你还有这个家。”李家玺实在看不过去,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等了她老半天也不见她答半个字,便出了口灰色的粗气,说:“真是没诊!真是倒霉!”
“是该你倒霉。你也不必唉声叹气的,我已经分了三室二厅,在你这里住算是苦到头了。”
“谁稀罕三室二厅。你马上走我都高兴。”
“说真的。”杨洁凑近李家玺,装上笑脸说: “我也不让你吃亏,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们各走各的阳关路。”
李家玺听了杨洁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沉住气,说: “你要离婚!”
“你还算聪明。马上去办手续。”杨洁做出邀请的手势。
李家玺不再说话,拿了本《人民文学》,蹲到厕所里关上门不出来。杨洁等着李家玺的表态,久久地只能听到厕所里哗哗的流水声。她趁着这功夫环顾着这个家,这毕竟是自己居住过6年多的地方。这里曾缀织过她的幸福和美好憧憬。她似乎怀疑自己和李家玺怎么闹到了这地步。往日依依的恋情和夫妻的嬉戏呈现眼前,禁不住的酸泪溢出了眼眶。而且酸苦的滋味直沁人到悲喜交加的心田。然而,面对现实,和日后漫长的人生岁月,和他格格不入到了一时一刻也不能容纳他的地步。她悔恨自己当初不听劝阻,自己对婚姻大事的轻浮武断,对父母的忠告置之脑后的思过。她在舞厅邂逅的那潇洒男子,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那 偷 情的分分秒秒是那么珍贵美妙而又令人终身难忘。那才叫生活,才是做人,才不枉为人世。她在心里咒他,让你不出来,让你死到厕所里无人给你收尸。“砰”地一声,她不屑一顾地走出了这遗恨的家门,这冷静没有生机听不到轰隆声的大厂。
六
高兴琪照例在妻子后出门,他心里撂着上午要召开的技术改 革评审会,将由他就变速箱上马一事的有关技术设备方面作中心发言。他早早地来到会议室,当打开公文包时,却发现发言稿遗忘在家里。他赶紧回家,发现开门的一串钥匙没有挂在腰间的皮带上。他搜遍了荷包没有,额头急出了冷汗。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疏忽了呢。他只好到厂部给妻子的手机拨了电话。杜丽娟接到电话,说“你别急,我马上派司机小周把钥匙给你送去。你就在厂门口等着。”
高兴琪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也不见有人送钥匙来。他急躁得像受惊的野马,楼上楼下蛮串。他再来到厂部电话机旁,想再拨通她的手机质问过为什么,却又把提取的话筒放下了。他回到家门口,把满肚子的气愤发泄到不会说话的木门上。把使尽全身力气,一脚“砰”地将门蹬开。门锁连着锣钉连着被掰破的木条不服气地摆着在向主人示 威,木门含着冤屈被无辜地伤害了。他拿了发言稿,望着被损的家门,苦笑了下,责问自己: “谁叫你出门时忘了带钥匙,这是谁的过错,你发谁的火!”
杜丽娟接到高兴琪的电话时正在听市长交待任务,要她严肃认真地查处前进中学乱收费的问题。她认真听着市长在发号施令,没有作任何解释。其实在上次的市长办公会上,她就提过设想, “在学校春季开学时,要对全市中小学的收费情况进行一次全面检查。这是学生家长反映最强烈的问题。也是增强人民群众对政府信誉程度的焦点。”然而,市长在作最后安排时,并没有将此列入政府工作日程,市长办公会议纪要上也只字未提,而是要检查学生入学的情况。当时她就琢磨不透,为什么自己的意见不被理睬,难道是自己的资历浅了,还是分管的文卫工作不如工业、农业、城建重要,说起话来没有地位呢?!她看看眼前沉着脸 的市长,又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副市长的,简直像是自己成了某种需要的牺牲品。
杜丽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学生家长的举报信,一会手机又响了。是市教委主任打来的,他问: “到前进中学了解乱收费情况的还去不去?”她没有告诉他市长刚才正说这事,而是说: “昨天安排好的,怎么不去呢!”
杜丽娟带上秘书来到了前进中学。她见教委主任还没有到,便叫司机小周去接他。她被邀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她的大学同学,就是他早前送了一钵茶花给她的,说她当了市长,家里应该有些讲究。
校长同学很开明,他递过一杯茶给杜丽娟时,爽朗地说:“在乱收费问题上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怕我们是老同学,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随后他责怪起现在的一些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像谈家常似地说: “他们是没有受过磨难的,人生一直扯的顺风帆,批评不得,骄气重得很。难怪现在的家长有意见。那时我们读书二块五角钱报个名。我们班那个叫冯青平的住在市郊的小同学不上学,还是班主任蔡道熙老师带我一起上门去接他上学。唉,现在他们的心里就想一个钱字。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也有好的,有事业心的。”
“那时你是我们的班长,团支书么!”杜丽娟笑着称赞说。
杜丽娟的话更勾起了他对往事的想念,他说: “有一次,那个叫郝军生的家里失了火。我母亲给四块钱我,买了一双解放球鞋送给他,那时,我母亲做一天小工才一块二角钱,劳动服务站扣六分,只剩一块一角四。等于是我母亲三四天的劳动才换得一双球鞋。现在想起来,真有些不可思议。”校长说着竞动起感情,眼圈都红了。
杜丽娟忙插上话,绕开他的情绪说: “你听人家学生家长都怎么说。该学生成绩好坏主要应该是老师的责任,现在的责任倒过来了,学生成绩不好就请家长到学校受训,好像责任全是家长的,是家长生了个憨巴,是家长没有管好怎么的。老师就是老师,家长还得巴结,特别不敢得罪班主任。”
“你说的是这么回事。这次我抓了个班主任典型,就看你市长大人的态度了。”
“那也不能洗清你的责任。”
他们正聊着,小周已接来了教委主任。杜丽娟忙将钥匙交给送到家里去。等到小周将钥匙送到,而高兴琪早已将家门踢开。
杜丽娟在前进中学召开的座谈会拖堂了半小时。她谢绝了校长同学的竭力挽留,赶回到家。
高兴琪正请的人在家修理木门。杜丽娟系上围兜,忙下厨房做饭,又用电话联系厂门前的馆子炒来几个菜。他俩就像没有发生钥匙事件似的,也没有相互埋怨,毕竟是有涵养有素养的家庭。修门师傅走了,儿子上学去了。高兴琪在沙发上打盹,杜丽娟叫他上床午睡,他没有理睬,闭目思绪。她又拿了件休闲服披在他身上,然后回到厨房去收洗餐具。她往水里放了点洗洁净,边洗边思过自己任副市长以来,对家里的事管少了,对他们父子的照料也少了。特别是和丈夫好像隔着层什么。她知道尽管丈夫变得没有过多地责怪自己,而丈夫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了。而谁也不开口要求合床睡觉的事。好像谁说了就是 谁的人格失去了尊严,谁的灵魂受侮辱曲扭。她想只有自己来主动编织夫妻情感的重组之网了。她想明天的双休日约他出去逛逛,到东门公园去沐浴春的阳光,洗刷俩人的情感尘埃。她想在家庭和事业上都取得成功。她作为女人,一个多月没有得丈夫的抚爱,尤其经历着夫妻感情的煎熬。她望着躺在沙发上的丈夫,恨不能像从前样去抚慰他依偎他,这样来修补情绪上的伤疤。她想着这些,精神上的抑郁折磨着她难以忍受,然而她终于没有那个勇气去拥抱他。她想最好的办法是从设计感情投资人手。她突然想到明天和他一起逛商场,买台DVD影碟机,让他在家呆着的时候唱唱歌,看看新影视,以充实他的精神生活,启开他的情感闸门。她注视着他发现他的脸像变了,还有点泛黄。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已失去了过去的圆润,有了显示的轮廓感觉。她感叹了,女人啊!总是会流逝青春的。
杜丽娟看看钟快两点的时候才叫醒他。他漫不经心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起身起洗手间解手洗脸。杜丽娟等他忙完这些,便说:“明天是双休,我伴你出去转转。”
“明天再说吧,说早了,不能兑现,让我空喜一场。”高兴琪接着俏皮地说: “你大市长,大忙人,有时间陪我们贫民百姓,真让我受宠若惊,我哪里受用得起啊!”
杜丽娟听丈夫这么说,心想明天就明天,没有和他唠叨,拿了公文包,便开门上班去了。
七
杜丽娟已习惯于起早床,不管晚上睡多迟,她那神经生物钟会在7点以前准时催醒她。她起床后到阳台上看了天气。蓝蓝的天空零星地装饰着小朵白云,清新的空气在明媚的清晨滋润着大地的万物,更滋润她的心田。她深深地依依不舍地吸着它们。她见儿子房里没有动静,而没有急于去敲门打扰丈夫,想让他多睡会。她料理完梳洗和服饰,又看了早间新闻,见儿子房里还没有动静,只好去敲开房门。她敲了几下也没有反应,就找来钥匙,却打不开,锁被定住了。她唉叹了下,又接着敲,并喊:“兴琪,兴琪。”
高兴琪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情愿地开门说:“大清早的,让人多睡会好不好!求饶了!”
“昨天说好的,今天我休息,我们出去转一下。”
“我可没说好,只怕是一厢情愿的吧!”
“跟你说,我们到街上去看看,买台影碟机回来。免得我不在家时,你无所适从的。”杜丽娟静静地说。
“我想还是不买的好。有了影碟机,好让晓宁守着看,还搞什么学习。再过一年,他就高考了,那不是好玩的!”
“他学习很自觉,成绩又好,几时让我们操心了。不会影响他的。”
“好了,让我睡觉,你出去。”高兴琪说着随后关了房门。
门‘‘咔”地一声,震在了杜丽娟的心上。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她伤心得几乎掉下眼泪。好不容易盼到能有今天的空闲日子,而他却木得冷若冰霜。他过去的激 情到哪去了。她开始怀疑他们的夫妻感情,怀疑自己为修补爱的巢穴所作的各种努力。由此而产生了她情绪上的波动,又迫切需要解脱。她毅然决定自个儿出去走走,她觉得勉强的感情没有意思。
在厂部门前,杜丽娟乘上2路公汽;准备去东门公园。东门公园是几年前为创文明城市兴建的,位于高新技术开发区。她作为市文明建设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正想在公园内建设具有现代象征意义的新景点。在拥挤的公汽上,她有一种新鲜感,心旷神怡的。公汽在博物馆站口停下,她突然想到了博物馆内的王氏泛鹅碑廊。她记得上次是碑廊举行落成仪式时,作为市领导的身份参加过剪彩,而没有仔细观赏王氏兄弟的书法艺术风格和艺术魅力,对为什么起名泛鹅碑也是一知半解。她放弃了去公园浏览踏青的打算,下车来到泛鹅碑廊,能使情操得到艺术的陶冶。
碑廊围成四合大院。院内竹林清幽,琉璃耀眼。院落东入口处为门楼;院落正面为王氏书艺馆;廊顶采用彩陶瓦。整个建筑既显示中华民族古典风格,亦颇具文化游乐气氛。观赏其中,可尽情领悟中华翰墨的博大精深,享受王氏艺术的风 流逸韵。杜丽娟娴步进入碑廊,伫立泛鹅碑简介前,一字不漏地认真品味。领略王遐举、王轶猛两位当代书法大师的艺术生涯的魅力和泛鹅碑的深刻含义。
在她的对面碑廊里,李家玺正站在王遐举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书法作品前,仔细琢磨着那运笔的神动。他的手腕,手臂几乎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在动作,脑中呈现出自己的书法已达到如此地步。经过一番感悟后,他被其中的喻意不觉伤感起来。他想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处境,和与杨洁的离婚纠葛,对人生产生了一种摸得见看得着的悲观失望。他想自古三十而立,自己都三十四了,不仅一事无成,而且生存却很艰难,尽管自己能写得一手好字,而终究不能成为书法家,不能功就名成,更增添他心中的忧愤和郁闷。当他侧过身时,一眼看到了对面的杜丽娟。他从那窈窕的背影和那刻骨铭心的淡红色的呢子长装和那卷曲的秀发,认定是他心目中的杜市长。他立刻想到和她梦游的情景,不觉腼腆地泛起一阵红晕。他为自己龌龊的灵魂而忏悔。他觉得她比自己大几岁,不好意思去见她,想立刻离开碑廊,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他一会又转变了这种观念,他渴望去和她打个招呼,哪怕是只睹个面,什么都不说。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感到意外地巧合。她用女人的敏感从他深邃的目光里领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期盼,忙微笑着说:“哟,李科长来观赏书法。”
“是,杜市长。太巧了,您也是……”李家玺热情地答应着。
“其实你的字也写得不错。如果能有名人稍稍点化一下,你一定能成功。”杜丽娟接着关切地问: “听兴琪说,你下岗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人有本领,到哪都会发光。”
“杜市长,您也说的是。我来这里也不指望成名,是想解解闷。”
“什么杜市长,杜市长的,听了让人别扭。还是从前叫我杜老师,叫嫂子的顺耳。你还是别叫杜市长。”杜丽娟说着格格地笑了:“你说是吧!”
“您说的也是。自您当了市长,我们楼上楼下的真不如过去亲近随和了。”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其实没有那种感觉。”
“您一人来的,高工呢?”李家玺叉开话题,问。
“也难怪你有这种想法。连我家里的人都不理解我,遇事和我憋着,好像我杜某一万个对不住谁似的。”杜丽娟疑惑地说。
“我相信时间一长,高工会习惯过来的。您也不必计较这些。”李家玺叹了口气接着说: “要是杨洁跟您学着点就好了。”他说着便低下头去,好像没法见人似的。
“是不是你下岗了,她不理解?”杜丽娟见李家玺低下头不答话,忙笑着说:“我刚才看了碑廊的简介,才知道泛鹅二字源于书圣王曦之爱鹅的故事。”
李家玺此时此景对泛鹅碑不感兴趣,他问: “高工怎么不同您一起来看看。要是知道您来的,我一定把高工约来。”他又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说: “杜老师,您慢着看,我有事先去了。”
杜丽娟嗯着,望着李家玺离去的背影和他那消失的方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好久没有和人,没有和丈夫像这样谈内心的话了。她真有些不愿他离去,想和他还多聊聊心里话。她接着赶出碑廊,来到大街边,却不见他的踪影。
杜丽娟转到熙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