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似的江面，曲曲折折得自北面铺展而来，绕过客栈，穿入镇南的江湾浓荫处，消逝无踪。

大江对岸是平原，满眼绿油油的农作物；平原尽头处是青黛色的山峦，绵延不绝得向远方伸展而去，在白亮亮的阳光照耀之下，宛似一条紫黑色的巨龙。

江鸟绕船低徊。近岸的浅滩之处，有数只红蜻蜓点水款款而飞。

雷声隐隐，光线陡暗，远山亦渐渐模糊，翠绿色的江面，蓦然变得黑气沉沉，如同罩着一层死气。

须臾，闪电阵阵，一道道惊艳的惨白自天际划空而来。雨帘逐渐模糊了上空，江面之上涟漪满布，逐渐荡成一大片一大片晶亮的白水泡。江畔的树梢被狂风压得此起彼伏，于暴雨之下“唰唰”作响。

窗扇猛烈晃动，狂风挟着雨丝袭面而来。方夫人惊呼一声，忙关上窗扇，将狂风暴雨关在窗外。

“好大的雨！……唉，不知爹爹他们怎么样了？”方茹左手轻搭在母亲肩头，秀眉微蹙，幽幽的道。

“茹儿放心，你爹爹这一辈子，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这些年来，多少大风大雨都过来啦，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方夫人轻搂着女儿的纤腰，柔声安慰着。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一次的风雨，较之以前所经历过的，决不可同日而语；可她怎敢说出丧气话来令女儿不安，所以只好自己坚强起来，好给女儿以信心。

“希望尽快雨过天晴，不要影响了明晨赶路才好！”殷天锦望着窗外的暴雨，喃喃自语。他并不知道敌人已然追来，所以还计划着在此住上一宿。

“明晨就走麽？……这么大的雨，道路肯定泥泞不堪，如何能赶路？”方义接口，语气显得甚为烦躁。

“只要不再是大风大雨，道路再不好走，也得走！”殷天锦的语气很坚决。心下暗暗叹息：唉，毕竟是公子哥儿，这么一点困难，就大惊小怪的不肯赶路，更别说风雨兼程啦！……希望以后的路程风和日丽，不然，可真是寸步难行呀！

“杜叔叔怎么还不送酒菜上来？饿死啦！”方义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埋怨道。

“师弟，你别着急嘛，应当就快就会送来啦！等会儿咱们好好喝它几杯，去去晦气！”

果然过不多久，两名伙计一人扛着一张方桌上来，摆在二人房中，拼成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之后陆续端来一大桌子菜。

菜很丰盛，都是地道的川菜。诸如夫妻肺片、怪味兔块之类的凉菜；仔姜鸭、小葱烧财鱼、红烧牛腩、香辣虾、干煸肥肠、水煮牛肉、麻辣猪肝之类的热菜；还有三鲜酥肉汤及几个清抄素菜。

方义一见食欲大动，抓起一块兔块便啃食起来。

杜兴手里抱着一大坛酒，笑容满面地放在桌上，然后亲自去请众人前来。当下，他安排方夫人坐了上首，再一一安排好众人入坐，自己则在下首相陪，吩咐洪四斟酒。

洪四拍开酒坛的泥封，一一给众人满上，方茹从不饮酒，婉言谢绝了。

杜兴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啦！承蒙诸位看得起我杜某，不胜荣幸！来，干啦！”

众人均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但觉入口醇和，隐隐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不觉都赞道：“好酒！”

杜兴笑道：“诸位都能喝得惯，在下不胜欣喜！此酒乃上等的泸州大曲，鄙店亦只有三坛，已窖藏了十年，本是专等方堡主来时才喝的。今夫人及殷堂主等亲至，便如方堡主亲自驾临！……洪四，再倒酒！”

席间，殷天锦为他介绍了六名同行的兄弟：一名三十来岁的黑衣精瘦汉子名为蒋凌修，一名二十六七，下巴之上有一颗黑痣的白面青年名为宣凌域，这二人俱出身于青城派；一名灰衣汉子叫诸勇，一名蓝衣青年叫尤雄，这二人俱是方类聚的徒弟，他的师弟；还有两名乃亲兄弟，名为喻尚文、喻尚武，乃是灌县伏龙观清静散人的高足。

一阵“久仰”之类的客套之后，众人又向杜兴回敬，杜兴一一干了，起身道：“你们先慢饮着，我去叫几位师傅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过不多时，杜兴带着三名汉子进来，介绍道：“这位乃是散手门的杨开远杨师傅；这两位乃盘破门的姜汁、姜汤师傅。”然后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他们认识。

殷天锦见那杨开远四十来岁，面色白净，精神奕奕；姜氏兄弟则仅三旬出头，均挽着衣袖，双臂肌肉虬结，心下暗暗赞叹。

原来这三人乃是杜兴结识的武林人物，平日只是帮着做些采买米粮果蔬之类的杂活，或是陪同一些住店的江湖人物喝喝酒，聊聊天；闲暇之时，则去隔壁喝喝茶，赌赌小钱之类的消磨时光，倒是清闲自在。

杜兴吩咐小二加了三条凳子让他们入席。众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席间，三人又问起朝天堡的情况，听后唏嘘不已。

杨开远道：“其实，这事昨日我就听胖朱三说过啦，不过说的是三江帮跟朝天堡打了起来，还将朝天堡给团团围困了。我追问细节，他也说不清，说是听别人讲的。我想那三江帮能有多大能耐，如何肯信？哪曾料到，果真是出了事，却原来是唐门这帮龟孙子在作乱！……”

※ ※ ※

这场雨下得又疾又长，直至半夜时分，兀自不肯停歇。

众伙计收拾好了残席之后，哈欠连连，纷纷回房睡觉去了。

杜兴也喝了不少酒。在核算了当日的收支情况之后，亦觉疲累不堪，便趴在柜台之上呼呼睡去。

“掌柜的！打扰啦！”

迷迷糊糊之中，杜兴听得有人呼叫，并轻敲柜台。

杜兴忙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知何时，大堂之中来了一大群湿淋淋的客人，有男有女。

站在柜台之前的，乃是一名中等身材的蓝衣精壮汉子，四十余岁，双目炯炯，头发稀少，太阳穴高高鼓起，左手拿着一柄刀鞘黑幽幽的长柄刀。

站在他身旁的，乃是一名脸上疙疙瘩瘩的黝黑汉子，三十出头，双目深锁，双瞳漆黑，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

这二人，自然就是邱陵和唐毅了。

“各位客官好！是住店罢？”杜兴满面堆笑，站起身来。

“嗯。”邱陵应了一声，道：“麻烦给咱们开十间上房。”

“唔……对不住得很，上房只有两间啦；地字号的客房，也只剩了四间……”杜兴一边答复，一边细数来人，但见足有二十五人之众，微皱眉头道。

“不要紧，将就着住吧！”邱陵想也不想，立刻拍板。

杜兴亲自领着众人去马厩系了马，然后安排他们住进客房。

邱陵、阮心刚、沙氏兄弟及唐毅，自然被安排在了二楼的上房；几名唐门女弟子住了一间地字号的客房，余下的唐门弟子，则挤在另外三间地字号的客房之中。

邱陵放下包袱，不及脱换了湿衣，便下楼至众唐门弟子的客房门前，大声道：“大伙儿先换掉湿衣服，小心别着了凉！挤一挤，休息一下，等雨一停，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正欲下楼的杜兴闻言微诧，问道：“这位大爷，雨一停，你们就要走麽？”

“嗯。”邱陵点点头，走近他身前道：“对了，还得劳烦掌柜的您，待得雨停之时，烦请通知我们一下，可好？赶了一日的路，大伙儿都乏得很，我怕都睡过头啦。”

“好的，大爷您请放心。”杜兴连声答应。

邱陵走上楼梯口，忽然回首招手道：“掌柜的，烦请上来一下，我还有事问你。”

杜兴疑惑得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邱陵指着北侧那几间静悄悄的客房，轻声问：“这几间客房都已住了客人吗？”

“是的。”杜兴想了想，补充道：“小的岂会欺瞒大爷不成？有现成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

“后院马厩之中的那些马，就是他们的么？”邱陵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唔……有几匹是。”杜兴有些紧张，隐隐约约得感觉到，这事有些不妙，心下开始怀疑起来。

“他们一行共有多少人？”邱陵见他紧张，心下一动，不再紧盯着他，只是淡淡的问。

“六位。”杜兴撒谎。

“哦？”邱陵微蹙眉，“只有六人？……住这么多的客房？”

“那五间客房，住的是两拨人。骑马的那六名位客人，住了三间；另两间客房的客人，并未骑马。”杜兴反应倒快，忙解释道。

“可那马厩之中，怎么有那么多的马？”邱陵追问。

“哦……有一些马，乃是楼下地字号房的客人们的。”

“原来如此！……辛苦你啦！你去罢！”邱陵不再追问，转身回客房换衣服去了。

杜兴吁了一口气，正欲转身下楼，忽见唐毅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张字画模样的东西，扬手叫道：“掌柜的且慢！您来瞧瞧，是否见过他们行经贵镇？”

杜兴接过画来，借着廊沿之上的灯光看去，双目一怔，腰背霎时僵直。

这是两副大头画，画得栩栩如生。一副画的是神情严肃的殷天锦，一副则是浅笑吟吟的方夫人。

唐毅解释道：“这一行人共有十来人，画上这二人，乃是他们的首领。掌柜的，您可曾瞧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