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去了一旬。
寒韵园暗香亭，三个少女正在品茶赏景。
银丝炭暖暖地在红泥小火炉里烘着，炉上搁一只精致细巧雕花拔蜡茶罏，赖菁菁动作优雅地煮茶、分茶。
其中两个少女纤纤素手端起小巧的茶杯，轻品一口，交口赞道：“此茶不错！”
正座一个宫装女子略略抬眉，也不掩饰脸上的得意。
如此馨香的茗茶，如此雅致的氛围，配上这么一个表情，实在有点不搭调。
而她们的谈话，更是不搭。
兵部侍郎嫡女徐莺莺有些幽怨地说：“当初四人，如今余下两个，幸好有丘小姐加入，方让人心中宽慰些。”
嘉阳公主倒是不在意，说：“崔砚池得父皇赐旨，与我四皇兄订了婚，也是一家人了。”
徐莺莺说：“倒也如此。只是……殿下，有些事情不得不多思多虑些。”
另一个少女，浙西织造嫡次女丘雨桐也点头称是。
嘉阳公主明了她俩意思，今日找二人前来，除了赏景也有别的用意，于是把话说开：“我知，自大皇兄到西北守边，从此音讯杳然，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大皇子元宇浩恶意争储，在猎场谋害手足，一时案发，被崇明帝发配西北，从此杳如黄鹤。
徐莺莺说：“西北荒凉僻远，消息自然难通，殿下无须多虑。”
她其实想说，大皇子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四皇兄才华出众，贵胄天成，与砚池姐姐真真一对珠联璧人！”嘉阳又赞叹说。
丘雨桐亦知公主此话只是引子，于是先附和说：“四殿下督造春渠有功，得封齐王，可谓名副其实。”
毕竟四殿下是嫡子，又刚刚赐婚宰相府嫡长孙女，不可不夸几句。
“还是三殿下更出色！”徐莺莺装作脱口而出、又自觉失言的样子，快速掩了一下嘴巴，“公主恕罪，小女子失言了！”
其实她也心知，此话正是嘉阳公主想听到的。
丘雨桐接口道：“嗯，三殿下文武双全，总领镇抚司，亲领麒麟卫，所作所为皆是国家大事，斥候巡捕，千里追逃，审鞫决狱，被誉为京畿长城不是虚言。”
“丘小姐言过了！”嘉阳公主适时将丘雨桐话音打断，“三皇兄不辞辛劳，为的是替父皇解忧，为的是西虞海晏河清，名誉方面从未在意。”
停了一下，又长叹一声：“只是，唉——”
见公主欲言又止，徐、丘两个忙问因何苦恼。
高门权府的嫡女，都是含金出生，尊贵无比。及笄之后，自要嫁入门当户对的夫家，从此担当一府主母，孝长辈，助夫婿，益母族。
因此从小，长辈就会着意引导她们观察后院争斗，旁观前院智取，一些时局大事也不对她们隐瞒。
与嘉阳公主一母所出的三皇子、瑞王元宇泩，近年威望日高，羽翼渐成，文武诸臣争相投靠，其中就包括徐、丘二人的祖辈、父辈及背后家族。
既然确定了人选，凡事必须围绕这个核心，后院深闺亦不例外。
此番徐、丘来见嘉阳公主，就不是品茶赏雪那么简单。
因此在真真假假的吹牛拍马、你夸我夸之后，三人终于把话直说。
嘉阳公主眉头不展，语带忧虑：“唉，不知为何，母妃竟碍了某些人的眼。前不久宫中祈春宴，将散时，母妃好心命人给德母妃奉上滋补汤，德母妃竟然百般推辞，不肯喝，母妃极是尴尬。”
“啊，居然如此忤逆不尊！”丘雨桐脱口而出，“也太张狂，太恃宠而骄了！”
徐莺莺秀眉紧皱，认为不是这么简单：“德妃娘娘这样推辞，会授人言柄，误会贵妃娘娘丢难后起之姐妹，还会将德妃娘娘之前之后的身寒肉热，也一并赖到贵妃娘娘身上……”
“有这么严重么？”丘雨桐觉得自己虑事总是见子打子，太肤浅了，。
“唉，”嘉阳公主见时机已到，话语也更直露，“你俩也知道的，虽然我母妃和皇兄不争不斗，却难保他人顺杆爬高，得志便猖狂。”
徐、丘一齐叹息：“此等小人，若他日爬到高处，岂不将老实人一脚踩到泥里？公主可要早做防备。”
嘉阳公主说：“德母妃拒绝喝汤，据说有岚静宫专任御医事先叮嘱。这个御医是六皇兄推荐，由父皇特批，才入的太医院。父皇言，五皇兄出使南禺，尽心国事，必须保证他无后顾之忧。”
徐莺莺颇感意外：“近来五殿下确实棱角初露，居然到了如此高度？难道离杆顶不远了？”
“嗤！”嘉阳公主轻蔑一笑，“癞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这，粗俗得有点过了，徐、丘交换了一下眼神。
又听公主说：“楚王一向和我们不对路，现在更是明目张胆插手岚静宫，居心不良。奈何父皇偏心，先让五皇兄出使南禺以示天下，十日前又派楚王领南策军前去助威……”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徐莺莺说，“尤其楚王，极是讨嫌！”
她当然不会说出，她也曾对楚王动过小心思，后来见楚王待崔砚池有所不同，不好夺密友之美，才收了心。
谁知楚王却被赐婚玉府大小姐，且对这乡下粗使丑女越来越上心，真真可恶。
玉大小姐可恶，楚王更可恶！
“楚王一到南方，五殿下则如虎添翼。”丘雨桐说。
不能让他们、特别是楚王，太顺心顺意顺风顺水，这一点，暗香亭里三人的认识高度一致，她们背后长辈的认识也高度一致。
如此，三人便商量了一些细节，终不够周密，不由颇为烦恼。
崔小姐在场就好了，以往几次，虽然她会口头反对，但最终会在瓶颈处点拨几句，使人茅塞顿开。
只是，崔小姐已得赐婚，上了皇后娘娘和四皇子的船，不会再来了。
当然，没有了睿智的崔小姐，也不碍事。徐莺莺从寒韵院回府，拜见了父亲，徐侍郎辗转一夜，第二日便通过徐夫人传一些话给女儿，这些话最后传到了椒兰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