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八月,拾一捆稻草坐在田坎边吃月饼,那是我的中秋。我出生在鄂西北农村,至今身上仍残留的一点乡土气息,就是我当过农民的痕迹。
50年前,爷爷迫于生计“弃工从农”的选择,让他当了大半辈子农民,而我也成了农民的孩子。
湖北水稻只种植一季,春种秋收。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大抵就是如此。在我的印象中,收割水稻总在中秋前后。所以谈及中秋记忆,大概坐在田坎上吃月饼算是一桩。
因和农忙相伴,乡下人的中秋节与闲暇并没有关系。
早上五点半,天就缓缓地亮了。奶奶准时叫我们几个毛小子起床,摸着黑洗脸刷牙完毕,吃一碗面打个尖儿便要去田里。农村的孩子并非不想晚起,只是谁也不会牢骚一句,听话是我们从小就已经习惯的事情。
因为恰逢中秋节,所以和平日干农活的情况不太一样,出门时奶奶总会让老幺拿着一袋月饼走,且数目已清点好,无论老少每人两个。而爷爷总会以不爱吃甜食为借口,分一个给老幺。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爷爷偏心老幺。
老幺不知因为是多一个月饼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打稻谷的时候尤其卖力,年级最小干的活却比谁都多,13岁的时候他已经能扛起一百斤重的稻谷背回家了。邻居都说他是一个好的劳力,年纪轻轻,干起活来像个大人,将来一定能在这篇土地上干出成就……
待我们到田里的时候,爷爷已经割完一垄又一垄的稻谷了,打谷桶也早用尼龙绳固定好了。之所以会有打谷桶的存在,是因为在那个年代,收割水稻没有机械的打谷机,也没有收割机,一切都得靠农民的双手,所以收割水稻也被叫做“打谷子”。
“打谷子”有个重要工具叫拌桶,多为方形,拌桶两侧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耳朵”,便于劳动人民提着拌桶在稻田中移动。村里的老人说,拌桶以杉木做的最好,一是轻巧,抬起不费力;二是打起谷子来声响好,“砰砰”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鼓舞人心的劳动号子,让人越打越有劲。
“四四方方一座城,两个将军来攻城。砰砰砰砰几大炮,无数散兵进了城。”这首打油诗,形象地描述了农民收割水稻、用拌桶打谷子的传统劳作情景。
干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在田地间混着玩的情形,那时我并不觉得农民有多么辛苦,所谓锄草、耙地、打谷子,在我看来,全像游戏一样轻松有趣,颇有些“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的味道。后来再大点,真正干起农活来,才知农民疾苦,生活最是不易。
对于农民来说,中秋节只是农历八月的平常一天,该干活,该下地,一刻也容不得拖延。在农民的世界观里面,农活大过一切,因为地里的庄稼就是他们的天。
在爷爷的眼里,只要还有点点星光作伴,农活就可以继续干下去。因为倘若下起大雨来,金黄的稻谷便会被打落烂在地里。
爷爷说,农民就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时间斗——瞬间,我就想起了古巴老渔夫桑迪亚哥。
所幸中秋前后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天色就和早上五点半的晨曦差不了多少,自然农活也能干下去了。
不可否认,中秋的夜色对农民是温柔的。
待最后一垄割下的稻谷打完,打谷桶的稻谷装袋完毕,爷爷总会叫我们坐在田坎上吃月饼,而他则会在一旁卷一锅旱烟抽着。我觉得爷爷抽烟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沉默的思考者,但他从不愿与我们说些什么,似乎从他口中飘出的股股浓烟把他的思绪都带走了。
干完农活,月光皎洁如初现,明晃晃的月光点亮了整个山野,照得黑夜披上了新装,照得我们忘却了时间。
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只有手里的玫瑰青丝月饼,踏踏实实,可感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