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蹙了眉，眼眸里透出无奈，整张俏脸，写满了微微愁苦。
二人每日清晨背书，都像在比赛。
散学回来还背。
早上预习一日功课，复习昨日课文。
下午是完成必背要求。
读书声从未停过。
沉檀便或坐或蹲，托腮在檐下，看一对如琉璃般耀眼纯洁的人，靠着石柱，单脚着地，一脚曲折抵柱，随着背诵，微微晃着身躯。
偶尔记不得书上内容，双手捧书，摊开瞧一瞧。
更多是合上盖过头顶，或是盖在大腿位置。
他们生得好看，怎么站，怎么晃，都是风景。
这么对比，沉檀觉得自己学的东西，实在不值一提。
她有时也会幻想，倘若自己和堂哥阿姊一个年级，也能加入到他们的读书队伍，那自己，或许，也会有这么好看的姿态。
随着晨风，随着夕阳，随着读书声，有节奏，有韵律摇晃。
那些听不懂但极有韵味的诗句，在自己学过后，少了那些神秘，少了那些未知，便不觉得迷人了。
课堂上，老师会把这些知识，教得浅白，教得一目了然，而后通通学着做题。
这样的诗词，往往面目全非，早失去了那朦胧美感。
沉檀从来没有听哪个老师教过美。
所有老师教导的，全是成绩和做题。
在听阿姊二人背诵课文那两年，是沉檀觉得诗文最美的两年。
有些东西，只能初见惊鸿。
再深入，再细分析，再做做题……人就暴躁了。
阿妹幼稚园，阿弟不读书。
沉檀明明也入了学，却觉得自身，跟阿弟阿妹全无区别。
都是一样无所事事。
渐渐的，三人竟也能凑一块儿玩。
不是去看祖父种下的万年青，就是去看大妈妈家的柚子树。
偶尔扑彩蝶，捉蜻蜓，或是听蛐蛐儿叫。
两三岁和五六岁，在旁人家，和母亲身侧，沉檀毫无变化。
母亲不是没有听说过沉檀的成绩差。
学校人数在乡下可能算多，放在城里，完全不够看。
哪个班成绩叫人头疼的学生，不得被老师在办公室吐槽一番呢？
沉檀的数学老师，是在开学大半学期后，才知道沉檀是毕业班吴老师的孩子。
“哎呀！”数学老师走进办公室，把书用力往课桌上一丢，坐下翘起二郎腿，开始抱怨，“这些细娃儿，个个蠢得跟猪儿一样！全是莽包！吃潲水长大的！囊个简单的东西都听不懂！”
“哪个又把你气到了哦……”语言老师坐他背后，开玩笑问他，“我们班的啊？是哪个？下课了，我去班上收拾收拾！”
语言老师是班主任，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帮其他科老师解决问题还是会出面的。
“你说哪几个嘛？”数学老师怪语言老师明知故问，“期中考试成绩你没看啊，考几分，一年级的题，考几分！你说这种细娃儿长大了能干啥子？指拇儿（方言，就是拇指，陈塘地区习惯倒读加儿化音）有几个都说不清楚，国家给我们贫困地区经济扶持，我们给国家贡献一群蛤蟆皮（方言，骂人的话，很难听，就不翻译了）！”
“不得了……”语言老师被数学老师逗笑，“你才应该来教语文，你讲话太搞笑了，我都佩服你！”
其他老师也被逗得哈哈大笑，目光往这边看。
“我确实该教语文，数学就不是人能教的！这一群猪，该喊个猪去教他们！我就是教猪都比他们教得好！”数学老师确实被气得厉害。
方才他上课，自己讲得吐沫横飞，底下几十双眼睛里无光，神情呆滞，表情麻木，像是在看截木头。
“哈哈哈哈哈……”有老师笑着起哄，“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你就认了吧，哪个喊你上辈子是个杀猪匠勒！”
“啥子杀猪匠咯……”数学老师冷笑，“我是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猪！”
“哈哈哈哈哈……”办公室里老师被数学老师逗得笑作一团。
“你确实该去当语文老师，你这口才，太好了，把我听到笑得肚皮都痛了……”
有人跟着起哄，都说该去当语文老师。
“嘿！那还用说噻……”数学老师有人捧，心情好点，得意起来，把眼镜往鼻梁上推推，摸一把出油的头发，比了个耍帅姿势，道，“哥们儿这文采，硬是要得不嘛？”
“要得要得……”
全在起哄吹捧。
语言老师没有，他已经在翻看期中试卷了。
直接倒着拿，倒数第二张就是沉檀。
第一张是缺考的。
农村上学，总有孩子因为这因为那赶不来上课。
天气农活什么的还好，也就请几天假。
很多家长愚昧的，可能要闹到退学。
那会儿每个班，几乎都有空着的桌椅。
有些人读书，读着读着，人就没了。
像那种孩子，往往成绩都很好。
数学老师明明是教孩子们训练逻辑思维的，却常常不按逻辑，不按常理地，去感叹人间不公。
他总说，这世道泥泞，聪明人总是脚底板儿打滑，笨蛋从来不在下雨天出门。
“李沉檀！”语言老师揪出这个名单，向数学老师询问，“有这个吧？”
“哼！”数学老师冷哼，“讲课没哪次是听懂了的，上课讲话倒是每回都有她，作业要么不写，要么乱写，作业本上全是打的叉叉！你说囊个教？”
“找家长教噻！”语言老师没有沉檀母亲那种心气，他便是奉行‘有问题，找家长’这种理论的老师。
“我囊个晓得她家长是哪个哦……”数学老师对着语言老师两手一摊，“你莫开玩笑嗦，你一个班主任，你不找家长，还要我来找啊？”
“我来找就我来找噻。”语言老师没有推脱这个，直接扭头，朝两个桌位后的沉檀母亲道，“吴老师，数学老师的话听到了没得？囊个办嗦？”
这回是课间，休息时间长，沉檀母亲便回办公室，抱抱沉檀阿弟，免得他久了不见妈妈，会哭闹吵到办公室其他老师。
也就全程听完了数学老师的抱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