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站在原地足足有30分钟时间,他呆呆地看着被关在铁笼里的动物们,而石榴小姐,志男和我则立在他身后。
“怎……怎么了?”我率先发出声音。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估计我们会在这里站到天长地久。
“阿也他可能……在祈福吧。”志男说。
“祈福?”石榴小姐问。
“他以前经常这样,特别是对动物的时候,总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几小时。”
“几个小时?”我惊讶地叫道。我想起老爸以前也会专门挑个周末,坐在鱼缸前看鱼游来游去。有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那些鱼儿,盯着看总觉得自己能变成他们。
“陆先生……能变成动物吗?”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问了。
“变成动物?”志男伸长脖子,似乎听到什么前所未闻的事迹。
“呃,是啊,不是说想什么就能变成什么吗?陆先生在这看了快半小时,会不会等会变成动物呢?”
“变成动物不至于,”志男摇摇手,“他不过是能和动物讲话罢了。”
“和动物讲话!”石榴小姐惊喜地叫道,“陆先生能和动物讲话?”
志男看到石榴小姐脸上的光彩,露出一瞬羡煞的神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次在寝室他跟我提起过,他说,他有能跟动物沟通的能力,方圆几里的动物都可以,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什么的。”
“是所有的动物都可以吗?”我问。我着实有些好奇。
“倒也不是,”志男为难地摇摇头,“只有一部分可以。”
“哪一部分呢?”石榴小姐也被勾起了兴趣。
“照他的话讲,只有他的同类才可以相互沟通。”
“同类?”
“嗯,同类,应该是跟他有同一遭遇的动物。”
“陆先生能有什么遭遇呢?”我问。
志男耸耸肩:“具体我也不清楚,关于以前的事,他一件都没提。”
想必定是些难以启齿的话题吧,我想。我往陆先生看的方向望去,竟发现一只纯白的小绵羊藏在假山之中。小绵羊从山背后偷偷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正唯唯诺诺地打量我们。
“哎,小绵羊啊!”我往假山指去。
志男和石榴小姐被我的话吸引过去,也一齐往那儿看:“真的是小绵羊哎!啊,不对,那里不是狼区吗?小羊怎么会在狼区?”
“这是羊入狼口啊。”志男担心地嘟囔。
“小羊在那里会活不下去的吧。”我说。得赶紧通知动物管理员。
当我准备拨电话时,陆先生突然站起身,我们三人一起把目光交汇到陆先生的背上。
“陆先生,请问这只小羊是怎么回事呀?”陆先生不是动物管理员,但此时此刻我们都奇迹般地把问题托付给他。
陆先生若有所思地抠抠手肘,我以为他要说什么高深莫测的话,谁知他竟顺势挖出鼻屎弹飞。
我无语。
弹飞后,陆先生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起了故事:“从前有只可爱的小羊,在草原上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头老羊告诉他:‘你是一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羊,你没有父母,没有爷爷奶奶,你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现在,我要把你逐出羊群。’”
“小羊很生气,一气之下离开大草原,去城市寻找亲人。可是到了城市后,他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城市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了。他忘记了回去的路,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食物。就这么,小羊迷失在现代都市中。”
“但是忽然有一天,小羊无意间来到一家工厂,在那家工厂里,他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是被改造出来的生物。以前的他是一个真实的人类男孩,经过一番处理后变成了羊的模样。他又吃惊又生气,感到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身后有人正在捕捉他。小羊从小在安逸的环境下长大,没被动物追捕过,看到人类向他冲来,一下子乱了阵脚,他拔腿就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逃进了动物园。”
“所以!所以!”志男果断地打断陆先生,“所以,阿也,你故事中的小羊就是眼前这只吗?”
陆先生默然点头。
“可是,陆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我问。
陆先生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可以听到他说话。”
“听到他说话?”我对小绵羊喊道,“喂,小羊,你能听懂这位哥哥的话吗?”
小绵羊呆呆地看着我,不作声。
“他听不懂你讲话,云云。”陆先生说。
“为什么?为什么能听懂你的,而听不懂我的?难道你有魔力?”我这并非讥讽,而是单纯的疑惑。
“因为你和他的经历不同。”
“经历不同?这和经历有关吗?啊,不对,”我差点被陆先生绕了过去,“谁会和小羊经历相同呀,我又不是羊儿。”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堡,只有对理念相似的人才会开放,而我,恰恰和某些动物相契合,所以能获得城堡的通行证。”
“听不懂,”我直率地摇摇头,“越解释越不懂。”
“啊呀,我知道阿也的意思了,”志男把话抢过去,“他的意思是说,每个生物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观,只有相同,或者类似世界观的动物,才能有共同话题,而世界观不同的生物,怎么也聚不到一起。就好比螳螂吧,母螳螂在交媾之后,会把公螳螂一口吃掉,这对人类来说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在人界讲究生命平等,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这就是人性,和螳螂性是不一样的。同理还有章鱼,雌章鱼一生下幼崽便会选择自杀,这和螳螂又不同。因此,正是因为自然界中的生物存在各种各样的隔阂,所以他们才无法一起交流。”
“原来志男先生懂这么多啊。”石榴小姐略有倾佩地说。
“啊,石榴小姐夸我了,石榴小姐夸我啦!”志男振臂欢呼。
“那陆先生是怎么和他们交流的呢?”我问。
“阿也啊,我猜想他一定是打破了这一桎梏,用某种方法。”
“用某种方法?”我看向陆先生,现在越看越觉得他神秘了。
陆先生仰天长叹一口气,似乎刚下好什么决定:“动物园真是令人开心的地方啊!失恋的人可以来动物园,丢掉工作的人可以来动物园,被陷害的人也可以来动物园。总之,难过的人都可以来动物园。可是呢,我却觉得这里太过压抑,不自由。”
“太过压抑?不自由?那怎么办呢?”我问。
“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把这里搞个天翻地覆。”
“怎么个天翻地覆?”
“我要突袭动物园。”
“啊?”我看着煞有介事的陆先生,不禁发出疑问,“陆先生是认真的吗?突袭动物园?”
陆先生没有理会我的质疑,而是径直走向假山,蹲下,用人类语言对小绵羊说:“喂,斗丽,3年后的今天,我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救你的,到时候请好好等在这儿,行不行?”
“喂喂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在远处叫道。感觉自己像被陆先生裹挟了。
而小绵羊竟点头同意,然后欢快地跳起舞来。
“阿也,他怎么这么高兴?还跳舞呢。”志男在一旁问道。
“他不是在跳舞,他是浑身发痒。”
“浑身发痒?”
陆先生把小绵羊抓起后抱在怀里,像在抱孩子。他把羊的两只脚扒开,我看到他那白花花的肚子上有许多条血腥的红印子,就像几条贪婪的红色蚯蚓在上面攀爬。
“这是什么?”我有些犯恶心。
“小羊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浑身很痒很痒,痒到一定程度时就会跳舞。但是他觉得跳舞不好看,所以只能强行憋着。刚才一下子跟这么多人见面,自然就害怕地不敢跳了。”
“跳舞有什么好怕的,我也会跳,石榴大人请看,”我循声看向自吹自擂的志男,只见他连10秒都没跳满便左右脚互绊摔在了地上,“啊呀,好久没跳了,生疏了。”他摸着脑袋尴尬地笑道。
“志男,你这还不如石榴小姐演唱会的舞伴跳得好呢。”我嘲笑道。
“哼,”志男不服气地爬起,“我只是好久没跳罢了,石榴大人请等着,我以后会每天练舞的,我定个闹钟,每天每个小时就起来练一段舞,等到我跳得完美时,就来找石榴大人求婚。”
“那你这婚是永远求不了咯。”我把手放在脑袋后揶揄道。
之后,在石榴小姐的引导下,我们四人一起去看了马戏团。马戏团令我心惊胆战,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他们的表演,如今出现在现实中,很难不为他们所倾倒。我的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心里不断为他们加油喝彩,双手拍得胀红。
只是现场有几个观众令我感到不适,不过在那之后,陆先生和志男也戴着熊猫头套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
其中一个是一位酗酒且肥胖的父亲,他带着自己两个儿子过来看马戏。但奇怪的是,他并非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过来的,他喜欢在台下给演员们捣乱,并拿相机拍他们的丑照。这让我们四人很生气。
相比之下,他的两个儿子看起来正常许多。其中一个长得高高瘦瘦,一副做事干练利落的长相,另一个则稍矮一些,但看起来也是正义感十足。我看到那矮个子,一下就想象出他长大后穿着警服的正道模样。
收拾完之后,陆先生指着地上的男人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两种人,第一,从来不管孩子死活的父母,第二,看马戏团不会鼓掌的观众。”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那小个子正露出无比崇拜的表情,如果不是他哥哥拉着,他兴许就会冲过来抱住陆先生了。看来,他也是个疯疯癫癫的人啊。
但愿有一天,能看到小个子穿着警服的正义模样呢。
再然后,我们四人就一起看了烟花。由于是动物园开园的第一天,主办方特地布置了夜晚的烟花环节。
晚上12点整,伴随着游客们的欢呼声,烟花从地上快速升起,在夜幕中爆炸出绚烂且光芒四射的点点,这些点点与这黑夜相衬相托,形成一幅璀璨艳丽的场景。
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在心底萌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我和陆先生成为夫妻会怎么样?
或许,能长久做朋友也不错,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