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w星,要在太空中活下去,kepler必须建立新的星盘系统。要重建星盘,必须回到地球,确立地心原点系统。
至于为什么要以地心做为新的导航星盘的坐标原点?
是眷恋?是因为地球曾经是自己的家?是每个宇航员英雄般出发的地方?
“星盘删除,战舰迷航!星盘删除,战舰迷航!”仪表的提示静静地闪烁。
kepler有了想哭的感觉。
茫茫宇宙,已经探知的可殖民区域都已经被DSF殖民,或者将要成为DSF的财富目标。除非kepler发现一个自己能生活在那里并视其为“家”的地方,否则,摆脱没有坐标原点的恐惧在潜意识中驱使着他,他只有先回到地球。
地球坐标原点,既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但是,删除了天龙座星盘,如何能回到地球?
kepler知道,删除星盘是巨大的冒险。
没有星盘导航的情况下,弦震引擎2π阶光速以上的超高速度向烽火星云飞驰,会把极其微小而短暂的迷航变成灾难性的错误,即使kepler没有粉身碎骨,回到地球也是九死一生。但如果kepler使用反物质引擎,将会使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而艰辛,因为用来变速的反物质引擎速度太慢了。
Kepler只好选择后者。
尽管没有星盘的归程将充满凶险,kepler决然地删除星盘,更多地是为了内心的安宁。
控制全天的总星盘中的宇宙图景,是一幅流淌着人类贪欲的不安景象。DSF用他们穿梭于遥远航路上的航天器的数量和速度,调控着地球人和各个星球人类对星际资源的满足和渴望。
尤其对于地球人来说,殖民地的人为毁灭、宇航员殒命太空,每时每刻都在总星盘中一幕一幕地上演着,而繁荣的星际贸易让他们看不到或无视这一切,相反,他们明显地感觉到,地球变得富足,科技突飞猛进,地球变得和平。
这种场景,让kepler五味杂陈。
他不想搅扰殖民资本的好梦,尽管总星盘拥有掌控全天资源的能力。毕竟,他不是经济学家,也不是伦理家,他不想用总星盘干预人类的“梦”,和这个“梦”的进程。
他能做的,就是远离总星盘中的景象,不让它搅扰自己的太空清梦。毕竟,他只是个物理学家,起码目前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只需要面对自然的宇宙,想办法与这个自然的宇宙达成一致,使自己回家。
既然已被DSF排斥,他不愿再与之发生关联。
光帆离开w行星轨道,离开B恒星,离开HR6424恒星系统,kepler独自一人。
没有天龙座导航系统,没有大机构和高管们打扰,多年来头一次只有星光陪伴。
Kepler打定主意,如果意外迷航,就用漫天的星斗指引方向。
眼下,光帆只要惯性向前,就能回地球,因为星盘删除之前,经过精密计算,光帆已经被导航到太阳系所在方向的御夫座烽火星云。
御夫座在地球北半球中纬度的冬季夜晚天顶周围,看起来像闪亮的大五角星,宇航员戏称其为“五角大楼”。
钻进睡袋时,为了制造夜晚的感觉,Kepler降低光帆速度。醒来后,加速航行。
经过几个“白天”和“黑夜”,Kepler用实验舱中的材料制作了六分仪、四分仪几种观星工具,着手记录全天星辰,建立新的星盘数据库。
走过一段航程之后,Kepler控制光帆外观测仪指向光帆正前方,矫正航向。也许是观测仪角度的问题,他并没有看到御夫座。
Kepler减速行驶,来到光帆舰艏,打开弧形防护罩,用裸眼辨认御夫座。
站在星空里,大大小小光芒柔和的天体触手可及,距离近得似乎能直接感受到每颗星辰的温度。
可是,御夫座在哪里?眼前没有太阳、月亮、金星、木星、火星作为参照星体。由于频繁使用人造重力系统,黄道面确定不了,无法辨别上下左右方位。
直到Kepler根据天球上星辰的密集程度,逐渐辨认出银河之后,心神稍微平静下来。
银河系从上到下,纵向环绕着光帆。光帆好像行驶在巨大的银色车轮中,随着银河巨轮向前滚动,从直径的一端飞向另一端。
Kepler由此判断,光帆行驶方向的横向坐标应当是没问题的,但是御夫座在哪里?
他知道那个“五角大楼”五个角的恒星与地球距离彼此相差十几倍,深空中的御夫座不可能和地球上看到的一样。Kepler有些沮丧,真切地感受到没有现代导航设备对宇航员意味着什么……
“要是有个星图就好了!”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星空,Kepler有些无助。
现在,Kepler只能相信,或者坚信,自己删除星盘之前设定的导航方向是正确的,光帆一定正在向着御夫座烽火星云飞去。
之后几次从休息舱出来,Kepler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航速,到舰艏观星。
由于几次没能辨认出来御夫座,Kepler逐渐对自己的飞行方向产生怀疑。光帆航向正确的信念,被逐渐积累起来的怀疑动摇着。
经过长时间的飞行之后,光帆减速,犹疑地飘荡在永恒的暗夜中。
Kepler坐在昏暗的舰艉指挥舱里。那颗有记忆的 “暗夜信使”晶体在他眼前旋转着、飘动着,水晶般的微光让人昏昏欲睡。
由于光帆低速航行,舰艉指挥舱防护罩外边的星光变得格外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暗夜信使”突然发出亮紫色的光芒,闪烁不停,指挥舱似乎被照亮。
昏沉中的Kepler似乎被唤醒,怔了一下之后,知觉到光源来自防护罩外边的宇宙空间,是从全景窗外穿过舱内右上方轻轻转动的“暗夜信使”,晃动到自己的脸上的。
Kepler将“暗夜信使”挪开,观察那缕光。
他最终确认那是一颗正在增亮的恒星,而且他很快认定这颗恒星就是天蝎座α。因为舰艏正对御夫座的话,那么舰艉一定就对着天蝎座,而且此时天蝎座α进入不稳定期,一定是它!
Kepler迷蒙的意识彻底被唤醒,心想,如果能看清整个天蝎座各个恒星相对位置的话,就能相对精确地确定黄道上下方位,这样,舰艏御夫座群星的黄道上下方位也就能确定了,凭借记忆确认御夫座就更容易。
根据Kepler的记忆,除了天蝎腰部和尾部两个点上的恒星之外,天蝎座各个恒星与地球距离大多在400到600光年之间,因此,光帆回家路上看到的天蝎座形象应当与地球上看到的天蝎座差别不大,比御夫座更容易校正航向。
为了识别出天蝎座的形象,Kepler启动指挥舱射线防护,彻底打开舰外防护罩,解除掉固定身体的设备,脱离座椅悬在空中,面对窗外那颗准超新星——天蝎座α,缓缓转动身体,凭借自己记忆中的天蝎座形象,用视觉直观着天蝎座α周围的星空,努力在繁密的恒星中辨认天蝎座的形象。
Kepler紧盯着天蝎座α,表演杂技一样调整身体姿态,像风车一样转动,不禁感觉自己有些可笑,心想,如果每个宇航员除了天龙座星盘之外,能有一套精确的视觉导航系统就好了,后悔没有将星盘中的星图数据库备份成独立的视觉导航参照系统。
随着身体的不停翻腾,Kepler腿部不经意将固定在座椅旁的宇航头盔碰到空中。正当他试图抓取的时候,宇航头盔中飘出一个类似纸片一样的东西,那好像是从Hipparchus头盔内夹层中飘出来的。
的确,那是一页折叠的纸。空中的Kepler抓住在失重状态下正在展开的纸张,上边有几个字“大熊星座”。
翻转那张纸,Kepler看到背面有一些直线和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还有些零星的公式。
看了半天,Kepler不明白Hipparchus为什么没有把“大熊星座”精确地画出来,他现在需要的是星座的精确图形。
Kepler看着Hipparchus的那张纸,心里泛起一个念头:是否Hipparchus曾经将天文星图带进光帆?
Kepler启动重力系统,缓缓落到舱板,慢慢挪向通往其他舱室的通道。
扳开Hipparchus休息舱的舱门,在舱灯的亮光中,舱内空中的纸片被气流搅动,向Kepler飘过来。
Kepler还没有见过哪个宇航员,在太空里,会携带这么多的植物纤维制品。
Kepler一边收集漂浮的纸张,一边向舱内搜寻。他兴奋地发现,竟然有一架望远镜被固定在舱板的醒目位置。Kepler挣扎着抵抗半失重的困扰,尽力去翻找,希望能发现望远镜的测距系统。
自从星盘删除后,光帆测距系统失灵,无法精确分辨远近恒星,使得宇宙空间对于Kepler来说,几乎成了球面牢笼。
可惜,那副光学望远镜似乎并没有配备测距系统。
星图在哪里?
Kepler看到,Hipparchus床边镶嵌着一个相框,那是Hipparchus和妻子孩子们在游乐园中的合影。
Kepler推算了一下时间,按照双子战舰和武仙座战舰弦震引擎的速度,正常情况下,Hipparchus现在已经回到地球和家人团聚了。
Kepler心中掠过一丝担忧,不知道三大机构将如何处置Hipparchus?
Kepler收拢起Hipparchus的纸张和记事本,翻找有用的星图。
大部分有字迹的纸张好象是一些草稿,画着一些直线和圆圈。Kepler经过比对发现,这些有字迹的纸张大多是Hipparchus头盔中那张纸的草图,都是关于“大熊星座”的。
Kepler不明白Hipparchus为什么对大熊星座这么感兴趣?
之后,Kepler找到了人马座草图,只标注了几颗星,没有精确坐标,只是一个示意图。
就在Kepler准备放弃寻找的时候,掠过眼前的一个记事本中,飘出一张纸,他伸手抓住。
天蝎座星图!
正是Kepler此时最想找的天蝎座星图。Kepler找到了!
Kepler抑制着激动,赶紧翻找剩下的纸张,可惜,再没有找到其他星图,都是空白的。
拿着那张天蝎座手绘星图,Kepler庆幸之余又迷惑不解。
他庆幸的是,Hipparchus的天蝎座群星竟然被精准地标注在天球坐标系中,每颗星旁边标注了星名、光度和远近距离,黄道线清晰地穿过天蝎座的β星和δ星之间。他不解的是,Hipparchus为何把天蝎座标注得如此细致精确。
直到Kepler看到星图标注的创作日期,Kepler明白了,这天蝎座星图就是在执行人马座任务之前,为这次任务做准备所绘制的。任务目标星区就在人马座和天蝎座之间。看来, Hipparchus先绘制了天蝎座,人马座没来得及精确绘制,光帆就出发了。
无论如何,Kepler内心对Hipparchus充满了感激。他也暗自庆幸,离开石塔星球之前,多亏自己将头盔与沉睡中的Hipparchus的头盔交换了,没有想到Hipparchus头盔中竟然有星图资料。
当Kepler用天蝎星图辨认出群星中的天蝎星座时,仿佛感到Hipparchus没有离开,还在和他并肩战斗。
Kepler将Hipparchus留下的望远镜架设在指挥舱,对光帆舰尾部全天半球进行扫描记录,用三角视差法对天空那些醒目的天体进行测距。
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Kepler正对着天蝎座星区,将光帆水平飞行角度与黄道平行,调整好重力系统的运行周期,使上方银河系与光帆左侧黄道面保持60°夹角;确定天蝎座各个恒星、星团的实际位置,因为光帆所在的深空位置与Hipparchus在地球近空所看到的天蝎座不完全一致。
下一步,他要精确测定天蝎座的视觉消失点,以此验证航行方向。这项工作,需要用到依巴谷留下的望远镜才可以。
Kepler将光帆一次又一次加速减速,用望远镜进行拍照对比。最后,他发现,光帆舰艉指向的透视消失点似乎是在天蝎座的胸口——天蝎座α周围很近的某一点……
怎么回事?Kepler心里一沉。
Kepler的眼睛贴在望远镜目镜后边许久,呆在那里,头脑中升腾起不祥的感觉——光帆航向已经发生偏离……
按照删除星盘前确定的地球导航方向,光帆舰艉的消失点应当在天蝎座尾部的HR6424恒星系统方向,而不是天蝎座α。
很明显,光帆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