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虎年，三月初三，宜嫁娶。
镇国将军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挂满红绸，铺满红毯。
璃都街头，大红花轿穿过闹市，所过之处锣鼓喧天。
蓝若雪觉得耳朵都快聋了，她记得从别院到将军府大约半个时辰，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她掀开盖头，拉开轿帘，伸出小半个头，“喜鹊，怎么还没到啊？”
“小姐，盖头要新姑爷揭的，不然不吉利。”
喜鹊连忙把蓝若雪的红盖头放下来，把她按回去。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不过就是自我安慰罢了。”蓝若雪才不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奴婢听说姑爷身子弱，不能亲自来接亲，大婚一切从简，他们觉得委屈了你，所以让迎亲的队伍绕过整个璃都，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进将军府。”
闻言，蓝若雪又掀开了盖头，面露愁容。
成亲真是麻烦，轻装惯了，一身凤冠霞帔压得人踹不过气来，脖子都要断了，在花轿里颠了半天，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还要绕过整个璃都？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敢情新郎官儿不行就来折腾新娘子？
这风光、这体面她可不可以不要？
不过事已至此，好像由不得她了。
蓝若雪颇为懊恼，不耐烦地放下盖头，靠着轿子假寐。
……
不知道颠了多久，红花轿终于停了。
锣声更亮，鼓声更响，喇叭唢呐更欢。
将军府门前，众人已经等候多时，苏寻站在最前头，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稚气未消，自幼体弱多病的他，看起来比同龄人矮上一截，若不是那一身红衣，估计没人会把他认作新郎官儿，不过也是那一身红衣，衬得脸色越发白皙，白皙得异于常人。
锣鼓声停，苏寻缓缓走下台阶，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大红花轿，他在轿门前站定，轻踢轿门。
喜娘大声说道：“新郎迎新娘下轿！”
喜鹊拉开了轿帘，蓝若雪一动不动。
众人翘首以盼，一阵静默之后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我听说蓝小姐本不愿嫁。”
“苏公子这身病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谁愿意嫁啊，莫不是将军府仗势欺人？”
“不至于吧，以将军府的权势地位，别说苏公子还活着，就算死了，想结亲的人也只多不少。”
“说得也是，我听说是蓝小姐的继母擅作主张。”
“谁知道呢？反正蓝小姐不愿嫁倒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我有个远方亲戚就在滁州，听他说蓝小姐为了拒婚上过吊、绝过食、闹过离家出走，不过没走掉，被逮回去药晕了塞进花轿的。”
声音不大，苏寻却悉数听了去，他眉头紧蹙，纵使蓝若雪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不该在今日让将军府下不来台，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喜娘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新郎迎新娘下轿！”
声音洪亮如钟，蓝若雪一个激灵，本是假寐，不知怎的就真的睡着了。
“小姐，姑爷迎你下轿了。”
轿外传来喜鹊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
蓝若雪不明所以，她起身，喜鹊立刻扶着，随后把红绸塞到她手里。
蓝若雪任由红绸的牵引跨过大门走过庭院，时不时从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苏家上下个个儿一脸担忧，生怕苏寻的身子坚持不住。
苏寻自个儿也没底，这两年他的身子时好时坏，近数月，更是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了顺利完成大婚，他私下里向别人求了禁药，能向未来借寿数的禁药，而他的未来本就时日无多。
毫不夸张地说他是用命在成婚。
苏寻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将军府的脸面，更是为了给新娘一个体面。
不成想新娘子一上门就给他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害得将军府颜面尽失。既然她不领情那这婚成不成，怎么成，成什么样子就都无所谓了。
于是，刚到正厅门口，苏寻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
蓝若雪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挤开了，随后苏寻被扶到就近的房间，蓝若雪被领到了新房。
……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还不见新姑爷进新房，喜鹊拧着手帕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
她虽然听说过这位新姑爷身子弱，可是没听说弱成这个样子啊，万一新姑爷一个挺不住就去了，那她家小姐怎么办啊？
“喜鹊，你转魂呐。”蓝若雪斜靠在床头，双手抱胸。
“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呐？姑爷那副样子，会不会……”
“不会！你把心放肚子里。”
“可是……”
“可是什么？要是他今儿挺不过去了，我明儿就带着你改嫁。”蓝若雪无所谓地说道。
话音刚落，苏寻就被人拥着到了新房门口。
“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入了将军府，生是将军府的人，死也是将军府的鬼。”
说话的是苏家四小姐苏觅。
今日在大门前本就憋着一肚子气，事关将军府的颜面，她不好发作，如今入了将军府，岂能容一个外人如此放肆。
蓝若雪兀自掀了盖头，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谁是谁。但不管是谁都沉着个脸，尤其是苏老夫人，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几个窟窿。
这场面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蓝若雪再次懊恼，她真的不该成这个亲，她当时是睡傻了还是喝多了，怎么就那么草率呢？
此时此刻，她想撂挑子走人，不过看着苏寻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脸，还是算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她认命般把盖头放下来，身子摆正，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端庄正派，与刚才那副慵懒随性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
苏觅还想说什么，大夫人伸手拉着她微微摇头，“今日毕竟是小五大喜的日子，有什么改日再说吧。”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一大家子人杵这儿算怎么回事？老夫人虽然不放心也只能离开，只是把她的贴身丫鬟流萤留在了听雨轩。
众人散去，苏寻让流萤去门外候着，喜鹊也识趣地跟着出去了。
迟迟不见苏寻来揭盖头，反而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又没了什么动静，蓝若雪心里疑惑得紧。她再次把红盖头掀了，只见苏寻正在案边提笔写字。
“本是大喜的日子，你却闹得谁也不喜，对你有什么好处？”苏寻抬头看了蓝若雪一眼，又埋头写着自己的东西。
“我……方才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寻不答话，蓝若雪以为是她那句话惹他生气了。
现在要怎么办？哄人她也不会啊。
想着自己今后要住在将军府，为了往后的日子好过些 ，蓝若雪勉勉强强地走到案前。
“我真的只是口不择言，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绝对没有半点诅咒你的意……”
“思”字没出口，因为蓝若雪看到苏寻笔下写的是“休书”。
“苏小公子，洞房花烛夜，你伏案写休书，这……不合适吧。”
“大喜之日，新娘拒不下轿，让夫家颜面扫地，蓝小姐以为……合适？”
“我哪里……”蓝若雪正想反驳，忽地想起喜鹊那句“小姐，姑爷迎你下轿了。”
当时她就觉得喜鹊声音不对，原以为是那丫头喜极而泣，没想到是着急得哭了。
蓝若雪扶额。
“其实在这将军府里，你就算真的咒我早死也没什么所谓，但你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整个将军府蒙羞受辱，你不乐意嫁，我也不乐意娶，你让将军府饱受非议，我让你成为璃都笑柄，谁也不欠谁。”
说话间，苏寻已经落笔，他把休书推到蓝若雪面前。
今日人们谈论的是将军府仗势欺人，明日便是将军府新妇被休，既能折辱蓝若雪，又能挽回将军府的颜面，除了有点不近人情以外，确实为将军府扳回一局。
蓝若雪看着那字迹未干的休书哭笑不得。
“心眼儿这么多，怪不得久病不愈。”
“蓝小姐不仁在先，倒怪起苏某不义了。”
“没有，你想多了。”蓝若雪把休书吹吹干叠叠好，说道：“休书我收下了，折腾一天，累得慌，早些休息吧。”
她走到梳妆台前摘下凤冠取下耳饰，费力地脱下喜服。
身着白色里衣的她，及腰长发随意地散着，在摇曳的烛光下尽显柔美。
终于解脱了，成亲比打架还累。蓝若雪揉着脖颈走到床前，苏寻已经躺下了。
“休书已立，同床共枕未免不妥，委屈蓝小姐睡软塌吧，要是嫌软塌太窄，让流萤带你去客房。”
蓝若雪看着空空如也的软塌，这是要她自己铺？
让流萤带她去客房？岂不是昭告天下她蓝若雪新婚之夜被赶出了新房？她才没那么傻。
“你又不吃亏，让我睡一晚怎么了？”蓝若雪蹬了鞋直接上床侧躺在苏寻身侧。
苏寻噌地坐起来，“我不喜欢和旁人一起睡！”
蓝若雪真想一巴掌拍晕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矫情？她特想一脚把人踹下去。
当然了，她也只是想想。
蓝若雪无奈地坐起来，“苏小公子，您行行好，我真的太累了，不到寅时就被拉起来梳洗，天刚亮就被送上了花轿，从东市到西市，从南街到北街，本来半个时辰的路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我这才不小心在花轿上睡着了。”
“睡着了？你不是故意……”
“花轿都到将军府门口了，进门之前把夫家上上下下得罪个干净，我要是故意我图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无心之过也是过，因我之过损了将军府的颜面是事实，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所以休书我收了，折辱我领了，你要是还不解气，赶明儿我举个牌子游街三天，上面就写着‘我玉……’”蓝若雪顿了一下说道，“我蓝若雪自愿嫁给苏寻为妻，将军府绝无半分强迫之意，如何？”
“此地无银，你要是真这么做，那才是坐实了将军府仗势欺人的恶名。”
苏寻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软了许多，原来她不是有心的，可他却是蓄意的。
一句“不小心睡着了”，让他的那些为难变得理不直气不壮，而她一副通情达理任君处置的态度，更显他无理取闹。
蓝若雪附和道：“言之有理，还是小公子思虑周全，既然此法不通，那你想些其它能解气的法子，不过不管你要怎么解气都等我睡醒再说吧，我现在又饿又困，真的没力气了。”
“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我早上也没吃。”蓝若雪直直地躺下，眼皮儿都不想抬了。
“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
“饿着肚子怎么睡？”
“睡着了就不饿了。”
蓝若雪是真的困，也是真的累，没力气也不想开口的她说话有气无力的，听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免不了让苏寻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你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屋里有些糕点。”
“睡醒了再吃啊。”蓝若雪扯过被子盖过头顶。
“你这样会透不过气的。”苏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闷不死的，你怎么比梁妈妈还啰嗦？”
蓝若雪是真的不耐烦了，翻个身直接背对着他。
“梁妈妈是谁？”
梁妈妈……没谁。
蓝若雪没再答话，不多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是真的累了。
苏寻躺在床上看着蓝若雪的背影，思绪良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