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历来棋风盛行,名手辈出。周焕文之前,有索万年为扬州棋坛魁首;索万年之前,又有杨健庭称霸一时。
光绪中叶,杨健庭称雄扬州已久,已经是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但他棋力不减,在扬州大摆“棋杆斗”擂台赛,所向披靡,无人能挫其锋。
一日,有一年轻男子,自称姓石,登台挑战,两人对弈三局,结果石姓男子棋力不济,盘盘告负。
杨健庭知其是前来“送彩”的求教者,便直言道:“汝弈棋资质愚钝,不如趁早弃之,免损钱财,将来还受“不得志”之苦!”
石姓男子听罢,如坠冰窟,心灰意泠地走下台来。
此时,人群之中,走出一老者,身披白色道袍,鹤发童颜,手持浮尘,但左脚微跛,正是棋道人。
棋道人旁边还跟着一个小童,十岁有余,穿着俗家长衫,眉清目秀,跟随棋道人走上擂台。
杨健庭:“敢问道长,也欲攻擂否?”
棋道人哈哈一笑:“老道无意攻擂,只欲为那石姓施主讨一公道。你先前所言,恐伤人甚深矣!”
杨健庭:“我亦是实话实说,他的资质过于愚钝,让他早日断了这个念想,免得深陷其中!话是狠了些,但正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无甚不妥。”
小童听罢,气呼呼道:“老先生,你与这位兄长不过才弈了三盘,凭什么断定他资质愚钝?岂非信口雌黄。”
杨健庭哈哈一笑:“我驰骋棋坛多年,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三盘棋足矣!你个黄口小儿懂什么,竟敢口出狂言!”
小童也不示弱:"我习弈已有数年,也会看人,我看你资质愚笨,恐不是我的对手!"
“小儿无礼,竟敢取笑于我!”杨健庭怒上心头,边说边用手指向小童,小童却毫无退让之色。
杨健庭迟疑片刻,转而看向棋道人:“我不与小儿计较!老道士,你可敢与我一战?”
小童跨出一步道:“对付你焉用我师父出马,有我足以……”
话未说完,棋道人怒而斥之:“一鸣子,岂可对老前辈如此无礼,甚无教养,罚你将棋经论抄写十遍!”
小童无奈称是,乖乖退了回来。
棋道人微微一笑:“杨施主,我有一个提议。适才你言石施主资质愚钝,我看这样,由我点拨他三日,三日后让他再来攻擂如何?”
杨健庭思考片刻,心中暗想,区区三日棋力能有甚提高,看来这老道也是个吹嘘之辈,便道:“当然可以,但彩金亦不可免!”
“如若他胜不过你,彩头我自会给你!”棋道人转而看向台下石姓男子道,“石施主以为如何?”
石姓男子心中并无底气,但见棋道人仙风道骨,信心满满,而又为自己仗义直言,遂应了下来,大不了再输几场,也不需道长为自己出彩金。
石姓男子遂跟随棋道人学弈,棋道人笑曰:“老道观你有三胜,你作为攻擂方,有先手之利,此为一胜;杨健庭布局单一,专爱屏风马,你可针对研究,此为二胜;杨健庭年老体衰,而你正值壮年,此为三胜。”
石姓男子半信半疑,但依旧按照棋道人的指点练习棋艺,由一鸣子仿杨健庭之棋路,与其对弈,虽仅仅三天,石姓男子却如茅塞顿开,棋力大增。
三日后,两人如约开战,他按照既定策略,大施“柔功”,以先手之力去谋求和局,果然得偿所愿,接连弈出十盘和棋。
追其原因,盖因杨健庭布局单一,十盘有七盘走屏风马,恰巧掉入石姓男子事先准备的谋和套路之中。
杨健庭似乎有所察觉,也弈了两盘单提马和一盘顺手炮,但终非其所长,结果也成和棋。
杨健庭苦战无果,心态遂崩,索万年趁机祭出杀手锏,首招走兵七进一,此招谓之“仙人指路”也。
结果,凭借此开局,石姓男子连克两城,将杨健庭拉下马来。
他兴奋之余,回头去寻棋道人和一鸣子,已不见踪影矣,唯座下留一棋谱,名曰《梅花谱》。
石姓男子甚是后悔,只恨没有将真实姓名相告,原来他就是索万年,故意佚名石姓,前去“送彩”学艺。
索万年将与杨健庭的十二盘对局凭记忆抄录下来,并将自己记名为石姓,以念此恨。
他得到《梅花谱》,悉心研究,棋力大增,三年之后, 已成扬州棋王,无人能敌,人称“索无敌”。
一日,有一客商捎来一信,打开一看,来信者竟是棋道人,原来棋道人早知晓其身份。
棋道人信中邀索万年镇江一聚,索万年兴奋至极,立马跨江而过,直达镇江,果然见到了棋道人,依旧是仙风道骨,未有丝毫衰老。
索万年再见恩师,心中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然却未见昔日小童,忙问其故,棋道人言:“一鸣子去寻其自己之道去也!”
棋道人旁边,站立一人,三十岁左右,满人打扮,乃是镇江棋王巴吉人。
杨健庭得知其身份后,骤然一惊,他听闻巴吉人大名久矣。
这巴吉人乃是旗人,不事生产,除了拿朝廷俸禄外,便以弈彩棋为生,常年弈游于长江两岸,棋艺甚高,有不少名手闻其名而怯战,不愿与之斗,故得了一个“巴不斗”的称号。
巴吉人对“索无敌”也是闻名已久,两人又俱是旗人,遂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棋道人按下原因不表,让索万年与巴吉人对弈,两人也乐得其成。
比赛设在镇江瑞源茶楼,棋道人竟拿出一副晶莹玉石象棋“挂彩”。
两人对弈异常激烈,招招谨慎,于平淡处具见真功夫。
战至正午,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便一边弈棋,一边以角黍(粽子)蘸糖果腹。
两人又都喜欢吸巴菇烟,桌上放着一盘巴菇烟叶,一盘白糖。
两人弈的入迷,竟然用角黍蘸着烟叶就食,而且毫无察觉。
等到吸烟时,又将白糖装进了烟筒,无法点烟,这才发现异常,旁观者哄堂大笑。
连弈三日,两人胜负相当,雌雄莫辨,成为莫逆之交。
棋道人感念二人之友谊,遂将玉石象棋一分为二,红棋赠与巴吉人,黑棋赠与索万年,笑道:“但愿此副棋盘,常有重聚之时!”两人亦开怀大笑。
笑罢,索万年问道:“老师,为何要特意寻我来与巴吉人对弈,现在可说否?”
棋道人:“巴吉人曾对我言,屏风马根本无法抗衡中炮,唯斗炮局才是正统!我昔日曾传你《梅花谱》,内有屏风马破中炮之精髓,特意寻你来与巴吉人论证一番!”
索万年:“原来如此!这屏风马可挡中炮无疑矣!”
巴吉人:“那可未必,我的观点可不会改变啊!”
棋道人:“那你们且慢慢论证!有的是机会!”
说罢,三人又哈哈大笑起来。